杜麒以为眠山书院那边会是霍宴站出来应战, 虽然她根本不觉得她们之中有人可以拉开这把三石弓, 但既然对谁而言都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 怎么也该是霍宴这个带头的人挺身而出。
    然后她看见霍宴冲身后招了下手,那个看着不过十六七岁的男孩跑了出来,他生着对于练箭场这样的地方来说过于纤细的身形和一张过于好看的脸,他走过霍宴身边跑到射箭位上活动了一下手脚, 然后偏头冲杜麒做了一个他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开始比试的动作, 眉眼间毫不见惧意, 反倒是凝着一股迫不及待的战意。
    杜麒现在可以确定一件事,这伙人根本就不按常理出牌。
    杜麒身边一人道, “这是反正都拉不开弓, 干脆推了一个男人出来,免得丢女人的脸。”
    杜麒内心也这么想,但不知道怎么的, 她从刚才霍宴擦身而过时涌起的心慌一直都没有平歇下来, 哪怕再怎么告诉自己这一局一定稳赢,心头总是坠着一点不安。
    第二局比试六钧社先手, 那个体形壮硕的女人率先举起了三石弓,旁边两人在她脚跟前垫了几块板砖, 她把弓的底部搁在板砖上借力, 双手开弓拉箭,她咬紧了牙关,额际青筋暴涨,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她胳膊上偾起的肌肉, 看得人都替她觉得累,终于,她拉开三石弓,对准铁叶靶将那支三棱破甲箭射了出去。
    射铁叶靶的关键在于射力,不讲究准头,只要上靶就行,这支箭射上铁叶靶发出了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箭没有落下,而是插在了铁叶靶上,从侧面看箭头竟是穿透了铁叶靶的第一层。
    六钧社的人连声喝好,围观的人群也再次发出了惊呼,卫章等那壮硕女人享受够了这些惊呼叫好声,走上前道,“到我了吧”
    说完他也没真等人回答,便抬手举起了那把三石弓。
    卫章觉得跟前那些板砖碍事,用脚踢开了那几块板砖,一手抓着弓,一手拿起那支也在箭尾涂了黑色蜡漆的破甲箭,比起刚才那个壮硕女人拉弓时的状态,他的样子实在有点过于举重若轻。
    杜麒旁边已经有人在嘀咕,“不太对劲啊,那弓本身就挺沉的,他这么单手拿着是不是有点不太正常”
    卫章根本没去管她们怎么想,他就像平时正常射箭那样慢慢拉满了弓弦,这把弓所需的开合之力对他来说也不过就是多花些力气,远还没有到他的极限,他眯了下眼,对准铁叶靶射出了手里的箭。
    杜麒从看见卫章拉弓开始就一直盯着他,面色一分分变得凝重,他松开手箭矢飞射出去那一瞬间,杜麒仿佛在眼前看见了寒光出鞘的画面,心情一下子像是落入了冰窖。
    每一个围观的人都能感觉到那支箭飞出去撞上铁叶靶的感觉势如千钧,带着让人心生恐惧的力量,插入铁叶靶发出了振聋发聩的重击声。
    还没有看到铁叶靶上的结果,杜麒的脸色就已经难看至极,候在铁叶靶旁边一人凑上去看了眼,咽了口口水,声音都打着哆嗦,“穿、穿透靶子了。”
    那壮硕女人喝问道,“什么意思”
    “五,五层,全穿透了。”
    别说六钧社的人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就算是眠山书院这边除了霍宴也都是一个个张开嘴惊讶得像个傻子,谢云瓷知道卫章力气大但也没想到竟到了如此地步,人群安静了好一会才开始从不敢置信的窃窃私语变成更大声的讨论。
    卫章学着刚才霍宴的动作,微微抬起了下巴对着杜麒道,“承让。”
    霍宴看见他的动作,发出了一声低笑,卫章跑到她跟前翘首期待明显在等表扬的样子,霍宴抬手揉了下他的脑袋,“我看到了,大杀四方,特别厉害。”
    碾压式的两局胜利让这次比试的结果尘埃落定,六钧社之前叫了这么多的围观人群,眼下却要自己承受败局被传扬出去的后果。
    杜麒的脸色已经快挂不住了,不过还是强忍着上前恭喜了霍宴几人,嘴上说着心服口服之类的客套话,让她们安心再住一晚明早她会安排好马车送她们去渡口。
    这会已经过了午时,立刻收拾出发去渡口天黑前也来不及赶回书院,霍宴应了下来,准备明早再出发。
    若水县前几天也下了场大雪,这两天太阳一出来,屋顶上的雪已经化去了大半,长廊的脊角处一直滴滴答答朝下流淌着融化的雪水,夜色降临后周围安静下来那一滴一滴雪水落地的声响反而越发清晰起来。
    卫章已经收拾好了包袱,只等再睡一晚明天一早就出发回书院了。
    不过他这会有点坐不住,得了空脑海中就想起白天看霍宴射箭力挽狂澜反败为胜时心热腿软的感觉,他走出房间一直往外走,外面已经漆黑一片,只有长廊上还挂着两三盏灯笼透出昏黄的光线。
    卫章踏上长廊,拐过转角一抬眼看见在其中一盏灯下面的长廊边上坐着一个人。
    卫章在霍宴的视线注视下走到她身边,“你怎么在这里”
    “猜你会出来找我。”
    卫章又往前走了一点,他低着头,在地上蹭了蹭鞋尖,“所以你是在等我吗”
    霍宴把他拉到了腿上坐着,侧脸下颌碰到他的耳朵和鬓角,卫章觉得有些痒,伸手摸了摸,小声道,“我是想来找你,我想要奖励。”
    霍宴被他这小声勾得心都快化了,胸口涌起一股让人头皮发麻的热意,她抬起手用拇指的指腹擦过他的嘴唇,随着卫章张嘴说话,他嘴唇张合摩擦着她的指腹,霍宴的注意力全在那上面,过了会才反应过来卫章在说,“我想要听故事。”
    霍宴简直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不可思议地挑了下眉梢,“你要我给你讲故事听”
    卫章点头,那天那个梦里有着仙山花海和迷人心的恶魔,让他回忆起了小时候听过的那些神怪妖仙的故事,他记得自己那时特别爱听故事,那个总在茶肆讲各种话本故事的老妇不再去茶肆后他就一直没地方听。
    他那时字还认不全,自己不会看,卫念又没空给他讲,他有次跟着两个年纪大些的男孩玩,听见他们说到嫁人、妻主这样的字眼,他那时只知道男孩长大了都要嫁人,嫁的那人就叫妻主,他不懂男人和妻主之间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关系,还问那两个男孩,妻主会给讲故事听吗
    那两个男孩敷衍他,说会,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在卫章想听故事又听不到的那些日子里,他都一直以为以后嫁了人,妻主是会给他讲故事听的。
    直到再长大一些,他可以自己看书,不再需要旁人给他讲故事听了,也知道了那两个男孩就是在逗他。
    那就像是他幼年时的一点遗憾,其实并不多深刻,只是偶然会想起,要不因为那天做的那个梦,他也未必会想起来。
    霍宴在外面的样子和两人独处时的反差总是让他心里痒痒,白天看她射箭时卫章就情绪激荡,完全压不下自己喜欢她喜欢得快要发狂的心情。
    偏霍宴总是嘴上打压他,其实细想想又什么都纵着他,毫无底线地纵着他,让他忍不住就想更得寸进尺一点。
    他点完头就听见霍宴嗤了一声,“这么大个人了,有点符合你年纪的追求不好吗你怎么不说要我讲故事哄你睡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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