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要是赤司反应激烈一点我才要觉得奇怪,毕竟无论是之前他见到我还是迹部,都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要不是头发尚在,我可能要以为他已经皈依佛门。

    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好像并没有起身的打算。人与人的缘分大概就是在一次次沉默中变得越来越稀薄的,可他明明很在意自己的朋友。

    我问赤司,“那你不去打个招呼”

    “啊嗯和谁打什么招呼”迹部懒洋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的电话打完了。正巧听到我的问题,迹部便往正杵在门口找位置的一群人的方向看去,旋即眯起眼轻轻点着眼角的泪痣,朝我笑道,“你觉得东京有多小”

    东京当然不小。迹部这样明知故问显然是想让我觉得赤司是特意把他的朋友们喊来的。

    我难以置信的看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凑到他耳边,“你担心他们蹭你的账”

    “你这傻子呆瓜白痴本大爷怎么可能在意那种东西”他几乎是咬牙说出这句话的。

    那你在意的是什么我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因为我不觉得赤司会是把朋友叫过来又不理他们的人。

    他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我用只有我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问迹部为什么。

    他等着我,后又错开目光,越过我去看我身后的某个人。

    也只可能是赤司了。

    而等他再低头时,脸上的神色已经有了妥协一般的松动。他看着我,慢悠悠地说“傻子,呆瓜,白痴。”

    怎么这样为什么要连着骂我六次

    要真能给出一个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我也没说自己不能接受啊

    我有些生气,还有点无人倾诉的茫然和憋屈。

    这种情况从赤司来学校后就出现了,或许我也不该把迹部叫来。

    他们根本没有如我所想的像小时候一样见面就互怼,而是分别坐在我的左右手边,将我当成了隔离对方的挡板。

    似乎是他们都变了,只有我没长大还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大步迈进的人生途中总会有些朋友因为志不同道不合而渐渐疏远陌生,这是人之常情,本不该为此惆怅,可我还是觉得难过。

    “你”

    “深海。”

    两个人同时喊我,抬头却看见那一行人中最打眼像金毛的家伙朝这边冲了过来。

    “这不是小赤司吗你怎么来东京了也不说一声,太没义气了吧等等,还有小深海呜哇想不到竟然能在这种地方碰见你好怀念啊”

    我听见迹部一声冷笑,嘲讽意味直直指向赤司。

    赤司没有理会他,应声道“好久不见,黄濑。黑子和绿间也来了吗”

    “是啊是啊,还有小青峰和小桃井等会到。小桃井说这家店味道很好我们就过来了。”这只金毛的眼睛里满是星星,“你和小紫原离东京太远了,聚餐都不能来参加。”

    赤司笑着说抱歉,但现在这样也很好不是吗

    我一直不懂为什么同在帝光中学的奇迹世代没有选择集体直升。像冰帝的网球部,现在的成员就基本都是原来国中部的老面孔。他们横扫了国中时期几乎所有关于篮球的比赛奖项,这样强悍的队伍却没有被保留下来,而选择了分散。是因为梦想已经全部达成没有遗憾了吗

    哪怕我现在再问,很多事情都早已有了既定的结局。

    赤司与前队友互相寒暄的当口,我用手肘戳了戳迹部。

    听到了吧别人真的只是巧遇。神经过敏的人是你才对。

    他失言地、满是无奈地,看了我一眼。

    一副不想再跟我说话的模样。

    被在迹部景吾挡在身后的忍足侑士摘下平光眼镜。他默默地抹了把脸,拍了拍自己搭档的肩。

    就在刚刚他成功地以事实向自己的搭档证明了,这将是场漫长且持久的战役,而结局同样遥不可知。

    颜色在我眼前汇聚,像滴入的彩色墨水让过往的记忆逐渐鲜活起来。

    国中时期的斑斑劣迹充分说明了我不可能是个会乖乖呆在教室里温书自习的好学生,我成天逃课往返于东京池袋与横滨。

    在池袋里世界的大纪事中,这块鱼龙混杂繁弦急管的八街九陌之间,哪怕直到现在依然流行效仿王权者与氏族的关系。因着这份不分年龄的憧憬与崇拜之情,继而出现了诸多以单一颜色为标志的街头暴力组织。

    譬如纪田正臣率领的黄巾军,黑泽青叶创建的蓝色平方。他们算是当时池袋最赫赫有名的独色帮。

    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一群顶多手持撬棍与棒球棒互殴的乌合之众,是异能者连多看一眼都欠奉的存在。

    我中二时期的乐子大多是从加入他们的纷争中得来的。

    想帮助蓝色阵营还是黄巾贼全看本人的心情,偶尔还会扯着折原临也的头发让他带我体验一把上帝视角看戏的感觉。

    那可真是我性格中混沌恶属性突显最明显的时期。以至于后来再想起,总会有种没脸面对的悔恨之意涌上心头。

    东京真的很小。

    混战结束之后,我总会在各种各样的地方见到训练结束后集体聚餐的帝光篮球部。以至于到后来碰见的次数实在太多,他们的经理桃井五月甚至摸清了我基本的行动轨迹。

    周一关东煮,周二寿喜锅,周三文字烧,周四万物皆可天妇罗,周五会在印度菜法国菜和中餐之间摇摆。下一周会打乱顺序,不过都有规律可循。

    “你不太喜欢重复地吃某一样喜欢的菜品。而且从上面的记录来看,深海是不用上课的吗这样可不行哦老是翘课的话会有烦的吧”

    “”

    何等可怕的女人。

    细心又开朗,高高瘦瘦长得还很漂亮。几乎整个人都站在我的对立面上。

    最重要的是明明同龄,我在桃井五月旁边却会显得像个小学生一样。

    无论身高,还是胸围,我自惭形秽,但她的熟络并不让我讨厌。

    “深海”

    何等熟悉的窒息感这个阔别了将近三年的拥抱,又一次让我想起了当初被桃井五月抱在怀里的日子。那绝非什么美好的记忆,我也不想重温她胸部的触感。

    然而当事人不这么觉得,桃井抱着我,“我好想你啊深海明明给你写了那么多明信片,为什么一直不来桐皇找我”

    “有话好好说桃井你先放开我”

    “不要”她很干脆的拒绝了我的提案,“放开了你肯定会马上躲到赤司君身后去吧再让我抱会,就一会”她用脸颊蹭了蹭我的脑袋,亲昵得一如从前,好像这三年的空白不存在似的。

    所幸我的两只手是自由的,它们还有向赤司求助的机会。我伸手向后抓到赤司的衣服,大概是衣领的位置,一阵猛扯。

    如果他不帮忙,那要死就一起死吧。我十分决绝地想。

    “好了桃井,放开她吧。”赤司顺着我的绝境求生中激发出来的蛮力靠近了不少,我从桃井充满遗憾的应好声中挣出之后立刻往后撤去,结果后脑勺撞到了赤司的下巴。

    或许是我从小就很少受伤的缘故,我对痛觉的敏感达到了某种近似病态的地步。

    每次遇到太宰先生我不挣扎的原因就是想少给自己找点苦头吃。太宰先生说自己怕疼,我觉得想死的人才不会怕疼,又很好奇怕疼的人又为什么会想死

    今天本来是很开心的。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阳光越来越像夏天,我还顺利完成了和雄英方面的对接工作。

    可为什么我的久别重逢里没有感动只有倒霉和化不开的别扭呢

    我捂着后脑勺趴在榻榻米上。这姿势再加上冰帝制服外套的颜色,肯定让我看上去活像条海胆。

    有一瞬间我就是想要趴着不动了,这个蜷缩着不用把脸面向任何人的姿势非常有安全感。

    如果时间能倒流就好了。我没头没脑地越想越委屈,后脑勺又胀又痛,赤司肯定也很难受,可我现在没工夫关心他。

    桃井惊呼着我的名字,一边连连道歉,一边伏在我身边问我哪里受伤了。

    赤司摁着我的肩膀,叫我起身让他检查一下。

    “迹部,你不去关心关心”

    来之前忍足侑士就有这顿饭肯定吃不好的预感。按他家部长的性格,他绝对是喜欢一个人会直接说出口的类型。可面对中原深海,他却不能把这份直白和喜爱摆到明面上。

    他的好奇心当然驱使过他询问为什么,得到答案却出乎意料的很简单也很符合道理。

    因为太喜欢了。

    如果像那位森先生所说,“可爱到就算进了眼睛里也不会觉得痛的程度的女孩”如果是真实存在的话。

    那个人对他来说大概就是中原深海了。

    “不。把她逼得那么紧的人一个就够了。”他平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兵荒马乱,“现在过去只会让她更难受。”

    那你总这样按兵不动,要是被捷足先登了怎么办

    军师把这个问题藏在肚子里,恋爱这事他这个完全没有过经历的也说不准,反正迹部有他自己的打算,而他们能做的就只有帮忙搅局,尽可能减少中原深海与对面相处的时间。

    这做法虽然有违公平竞争,也不够君子,但对面那位赤司少爷显然也不是什么好人善茬。

    东京真的有那么小吗

    这间屋子里这么多人,大概只有中原深海才会这么觉得。

    然而等那朵趴在地上的蘑菇终于在众人的劝说之下撑起身子坐好的时候,忍足侑士看见那双浅金色的眼睛,心想

    完了,现在似乎已经不是会不会被捷足先登的问题了。

    我的同桌白鸟千织是个恋爱老手。

    她自诩自己截止目前的人生中,看上的男人除了迹部景吾没有一个能逃过被她冠上“前男友”如此殊荣的机会。

    虽然一听就是在吹牛,但她确实有这方面的经验,而且也的确不仅限于一两次。只要确定了这一点,就足够让她获得向我描述在多巴胺与荷尔蒙的干涉之下,青春期的少男少女们会做出那些蠢得令人发指的荒唐事的资格。

    “蠢事那可太多了。比如我和我初恋分手的那天,我躲在被子里哭了一整晚,把眼睛都哭成核桃了。”

    我曾经也因为中也食言而哭过一整晚,为了自己伤心难过的事情落泪算不上什么蠢事。于是我说ass,这个不算。

    “那我说我前男友的行吗”

    我点头同意了。

    “好的,那么,我第二任男朋友为了追求我,曾经打扮成了相扑选手的样子站在我家附近的公园里拿着玫瑰花等我。”

    “他没被当成变态抓进警局吗”

    “当然被抓,我们家旁边的治安可好了。”她眉飞色舞的模样显然很为此感到自豪,“这算蠢事吗”

    “相扑选手也还好吧”我单手支着下巴,“起码他没有理智全无地脱得全身赤条。”

    “中原深海你真的很严格。”白鸟千织苦恼地缠着自己的头发,如是抱怨着我的挑剔,“而且心理接受能力也很好,其实你才是变态吧”

    “有吗我只是想知道喜欢和爱能让人变得多盲目而已。”

    “你的问题未免也太难为人了。多少小说家哲学家都没搞明白的事情,你就要求你同桌说个所以然出来。”她不客气地冲我翻了个白眼,“我可是个渣女啦渣女,你没发现班上的女生都不和我说话吗”

    我不在意她们,为什么要发现我用中性笔的末端挠了挠头,还是没把这话说出口。我可不想被谁“无心”听去,再被谁“无意”添油加醋地广而告之一番。

    “你要说多盲目,这也得分人。”她突然叹着气,又将话题转回“喜欢和爱”之上,“有的人生来就是熠熠发光的为人所爱的,而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学不会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情。”

    “爱会让人变得有多盲目我不知道,但爱会让人变得面目全非是真的。”白鸟千织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恋人之间的爱,父母给予的爱,朋友互相的爱。各种各样,但都是如此。”

    光是在意一个人在意得不得了的时候,无论这个人是朋友还是恋人,他的存在都会让你既快乐又痛苦。

    喜欢一个人的话,大概就是把这种快乐和痛苦翻个百八十倍。

    那天白鸟千织张开手臂向我比划它们之间差距的样子,实在令我印象深刻。

    午间的阳光将她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投落在地上,扭曲又古怪,让人心里发慌发紧。

    等到后脑勺终于没那么痛了,情绪也没那么崩溃了,我才放弃了继续当一只海参。

    就在刚才,趴着的那会儿,我做了一个很重大的决定。这个决定重大到足以影响我今后的人生规划,同时或许还会给中也带来许多麻烦,但我认为自己现在显然还不具备喜欢或者爱一个人的能力。

    因为仅仅只是在意赤司和迹部两个人的冷战关系,就已经让我很头大了。

    所以要是没办法确定自己是否会在将来喜欢或者爱上一个人的话,那么就首先从源头抓起。

    于是我决定了。

    从现在开始到某天我真的不是突发奇想想要恋爱的时候,都不要再触及任何有关恋爱的话题和事情了

    以及,既然我现在的这些烦恼不为人知也无人分担的话,那我就不要去在意了

    迹部景吾和赤司征十郎两个人爱怎么吵就怎么吵吧

    反正我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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