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那名水部官员担忧地看着我道“听说这次火浣布全国库存紧缺, 是与一位贵人有关,为了紧着那位贵人的用度才导致如今的局面,姑娘你说要想办法,岂不是要跟那位贵人作对要不算了, 换成别的材料罢。”
    “什么贵人,就一个小姑娘。”我语气轻松道“问题不大,我去一趟御史台。”
    我扔下犹在发呆的水部官员, 骑上马一路疾驰到了御史台, 我发现自己来的时机正好,碰上司空逸轩当值。
    这人连檀旆都敢参,六公主的名号绝对吓不住他,实在是帮忙的最佳人选。
    大约是我两眼放光冲着他奔过去的样子太过吓人, 司空逸轩满脸警惕地望着我,出声阻止道“檀夫人, 如今你已有了家室,言行还是该多注意些。”
    我被他说得赶紧把脚步收了收, 略去脸上讪讪的表情, 故作端庄地在他面前坐下, 停顿了片刻才说“我有事要向御史台上报。”
    司空逸轩也不含糊,扯过纸笔铺陈开来,手里握着笔例行公事一般看向我道“说吧。”
    “我要报沅国六公主扰乱公务,以自身权势要求地方上贡水部紧缺材料。”
    “听着倒是件大事。”司空逸轩像是听出了我有意夸张,对此倒是一脸的气定神闲,并没有义愤填膺, “是什么材料”
    “火浣布。”
    “火浣布”司空逸轩先是下意识地重复了这个词,继而被我的回答逗得发笑,“你们水部今年够奢侈,用火浣布做什么”
    “战船船帆。”
    “战”重复我的回答似乎让司空逸轩感到窒息,他呆了一会儿,认输道“是是是,国防之兵,你们想怎么奢侈是你们的事,户部肯给钱而且没人中饱私囊就行你说六公主扰乱公务又是怎么回事”
    我把南楚郡主告诉我的话对司空逸轩重复了一遍。
    司空逸轩听完以后,依旧没有落笔开始记录,而是起身去往身后的书架上拿下一份文书,再次坐回原位,当着我的面翻了翻,然后说“六公主自出生之日起,虽受陛下宠爱,却很少要过地方进贡之物,有几次陛下要送,都让她给推辞了今年因为及笄,陛下想送贵重些,已经提前跟礼部打过招呼,而且今年地方进贡给六公主的东西,总的价值加起来并没有超过规制,所以不能以奢侈糜费之由参本。”
    我重申道“我说的是她扰乱公务。”
    “你们水部说好要买却没有买,如今被地方收购拿来进贡,从先后顺序上看,六公主并没有什么错处。”司空逸轩放下文书,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如果执意要多年不收地方进贡之物的六公主拿出这份礼,看起来才有些欺负人。”
    我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这件事你参不下来”
    “我若想参,不可能参不下来。”司空逸轩提醒我道“我说了,这件事做起来会让陛下觉得御史台欺负人,那是他亲生女儿,何况他本来就对德妃和德妃一双儿女有愧,御史台如果参了本,陛下虽不至于因此惩处御史台,但以后一定会在其他方面弥补。”
    “居然又是这种原因”我闻言,怒极反笑,“这都多少次了德妃和她的一双儿女是想仗着陛下的愧疚和宠爱没完没了吗”
    “你没听懂我的意思”司空逸轩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你这次若阻止,才会让陛下在其他方面弥补。”
    “呃”我真没听懂司空逸轩的意思,“在其他方面弥补又怎么了”
    “你觉得这次六公主突然要地方进贡这些东西,陛下会不觉得奇怪”司空逸轩反问,“火浣布的确是个新鲜玩意,但这东西做衣裳除了拿来炫耀或者用火烧着玩以外没有半分好处,穿在身上也不如丝绸质地轻柔,全国各地的火浣布加起来,够做几千套衣裳,六公主犯不着要这么多。”
    我仔细想想是这个理,“所以陛下知道,但依旧对六公主要贡品一事睁只眼闭只眼”
    司空逸轩点头道“正是。”
    “可我们水部要把火浣布用在战船上,这可是与国防有关。”我不解道“陛下怎能如此不知轻重缓急”
    “陛下就是知道轻重缓急才这么做。”司空逸轩谈了一口气,无奈道“南楚的战事,说实话不一定会用得到新战船,新战船航行稳,是对不善水战的东平王麾下军队最有用,如果用老战船,南楚那一战打下来也是轻轻松松。如今这艘新战船不过就是在向南楚示威,要南楚不战而降,所以晚点建成并非全是坏事,时间拖得越长,反倒越可能叫南楚等得心焦,对沅国的态度不明而惶惶不安。”
    我摩挲着下巴,认真把司空逸轩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父女间的亲情和一艘用来威胁南楚的战船相比,当然是前者更重要一些。”
    “你也别把陛下想得太过感情用事。”司空逸轩继续道“陛下偶尔满足一些德妃和德妃一双儿女微不足道的小要求,才能拒绝他们提出的真正会有伤国本的大要求,这样一来,世人就会觉得陛下宠爱他们这么多年已经仁至义尽,他们再提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要求,那就是得寸进尺。南楚王室碍于情面,多少也会斥责德妃几句不顾大局,人心不足之类。”
    我听完司空逸轩的分析,总算清楚了其中的弯弯绕绕,不由得赞叹道“陛下掌控人心的本事当真出神入化”
    “所以我的建议是,这次暂时不要急着跟六公主作对,那么多火浣布进了六公主府库却用不了,时间一长必然被人诟病,届时御史台只要向陛下建议,将存储时间过久的火浣布拿出来使用,既避免浪费,又让六公主德名远播,何乐而不为”司空逸轩道“这个建议,陛下很难拒绝。”
    给六公主安上一个她并不想要的美名,这法子简直比我气哭她还来得高明有效。
    我语气崇敬道“御史大人,我以前对你的认识太过片面,从来不知你竟是这般心思玲珑。”
    司空逸轩对我的夸奖没什么反应,保持着一个御史该有的冷静与克制,将手里的文书合了起来,“除这件事以外,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没了,您忙”我客气地说着,起身离开御史台。
    这次暂时不与六公主作对,从长远来看的确有益,但当下的问题却还是要解决,比如船帆材料更换
    我走之前明明说了自己会想办法,本来是想叫水部官员信心满满地以为我一定能把火浣布要回来,如今吹出去的牛无法落实,实在丢脸。
    所以我回到水部,把写文书的事揽了过来自己偷偷做,文书除了要跟户部说明需要更换材料的原因,还要把需要更换什么材料写进去,顺便还要再求求他们加紧办事,不然工期可能会拖延太久。
    总之一堆麻烦事,我很后悔自己之前太过自信,话说太满。
    中午回到王府,我撑着脸坐在台阶上等檀旆回家,脑子里的思绪如流水般四散开来,无边无际。
    因为今天这件事,我开始忍不住反思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否正确,有些我觉得不在意无所谓的事,其背后是否会有麻烦
    比如我家是清流名士,身为清流名士中的一支,拥有宁折不弯的品格,本该与奸臣势不两立、对抗到底,却迫不得已与之联姻、共结连理先是姐姐嫁给世子,再是我嫁给檀旆。
    父亲和母亲总把我和姐姐的意愿放在第一位考虑,他们认为只要两情相悦,便不该违背自己的心意,时局若不允许,就该改变时局。
    我知道他们的期待,也明白皇帝的深意,消弭士庶争端,才是避免一场血雨腥风的最好做法。
    但我似乎也没有很好地完成父母的期待,尤其是父亲,我本以为自己能能把战船造好,所以要对抗六公主这样的权贵,我以为自己的想法正确,做法就一定正确,现在才发现
    此时檀旆从院门外回来,背着手走到我面前,奇怪地看着我“你怎么哭了”
    我不想被他看到这副狼狈的样子,赶忙用袖子擦了擦泪水,胡诌道“眼里进了砖头。”
    檀旆默了默,忽略掉我的口误,把手从背后拿出来,递给我一份清单。
    现在换我奇怪地看着檀旆,他却只是示意我看那份清单。
    我接过清单,发现清单上写的是地方进贡的物品,进贡的对象是最受陛下宠爱的六公主。
    六公主
    我不解檀旆之意,甚是迷茫地看着他。
    他悠闲地走到我身边坐下,不紧不慢地说“看看有什么喜欢的,为夫替你去截个胡。”
    我愣了片刻,倏然紧张道“你听谁说的水部想用火浣布,结果被六公主抢先收走了所有库存这事”
    檀旆笑望着我道“你似乎对我家的眼线这件事尤其地敏感。”
    我当然敏感,六公主的事都是南楚郡主告诉我的,檀旆居然比南楚郡主知道的还早,还能拿来这份清单,还能跟我说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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