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视线自儿子面上轻轻扫过,不答反问“怎么,舍不得”

    夏安然点点头,养刘小猪这种小朋友,感情是肯定要养出来的,毕竟一个聪明会卖萌也会卖蠢的小豆丁实在可爱又好养,每天都在堆积好感度。

    他嘴唇翕动,小声嘟囔“毕竟是好不容易养大的儿子,一下子要分别的话确实会不舍。”

    刘启眉毛高高挑起,看着儿子的表情带着啼笑皆非,“你这把你弟弟当作儿子养”

    无意间说漏嘴的夏安然立马眨巴着小眼睛摆出一副无辜状。

    这装傻的姿态看得刘启又好气又好笑,他摆摆手,眉目浅浅,“那肯定不能再给你养了,你才养了一年就把他当做儿子了,再过两年这样的怕是要真叫你爹。”

    夏安然闻言垂下了眼眸,小尾巴都耷拉了下来,表情极为失落。

    见他这模样好像真的是失去了儿子的慈祥老父亲,刘启忍不住哼了一声,他拍了拍儿子的脑袋瓜,“彘儿到了该学习的年岁了,再不学就晚了。”

    小国王微微一怔,他抬眼后对上的是老父亲平静如水的眸子。

    刘启的手还没有从儿子的脑袋上拿开,顺着他的动作摸到了小少年的发冠上,刘启对上儿子骤缩的瞳孔,明白他知晓了自己的意思。

    西汉的小皇子们是半散养,有不少到了就藩前也不过大概认了些字,基本没有强制学习任务,就算要学习也得要八九岁以后,才开始跟着母亲识字。

    现在基本是没有针对小皇子的专业课堂的。

    刘彘今年不过五岁,算虚岁也才七岁,一个五岁的小孩能学什么,又怎会来不及

    答案也只有一个治国之学,立邦之道。

    这是一门学习一辈子都学不完的功课,且没有考不及格的权利。

    不,也有可能是他想多了,老父亲这是打算开始重抓基础教育了也说不定

    刘启缓缓收回手,男人瘦削且苍白到青筋凸起的手又藏到了袖子下头。

    看着儿子努力保持镇定实际却一副心神动摇的模样,刘启轻轻笑道“这么喜欢带孩子不如把十一、十二带回去”

    父亲一句话就把小少年的神魂给震了回来。

    夏安然无语地看了眼亲爹,小表情满满都是无奈,他毫不犹豫拒绝了这个似真似假的建议。

    养一个崽都要秃头了,还养两个而且他刚还了王美人的崽,又把王美人妹妹的娃带走,这是嫌自己的小辫子不够多以后王美人不好报复啊。

    刘启轻笑一声,见儿子表情已经整理好,便放下了漆盏,他一边整理因连番动作而有些微凌乱的袖摆,一边漫不经心道“你那些东西,草原上的人很是喜欢,这一点你做得很好。”

    夏安然闻言眼睛一亮,老爹这是已经成功将人手插到草原上了吗刘启自然不会回答儿子这个问题。在成功吊起儿子的胃口后,他又一次不发一言起来。

    夏安然犹豫了下,心里头实在好奇,便慢慢蹭到了老爹身边捏起了拳头。

    不就是给老父亲敲背吗

    这一点刘小彘能用,他当然也能用啊

    被敲了个猝不及防的刘启顿时哭笑不得,他连连摆手示意春陀将人扒拉开,看儿子表情还带着些委屈,顿感气不顺。

    他站起了身正要批评,却恰好吸入一口凉气,呛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他就感觉到背后传来了儿子砰砰砰的敲击动静,还有春陀的惊呼以及劝阻声。

    刘启在心里头想着这臭小子手劲也太大了,这年头哪有人给他顺气是用拍击的。但别说,也许是臭小子拍打的方法还真有些用,这次刘启只咳了几声就停下了。

    等重新站直后,刘启便对上了儿子写着担忧的眼眸。这样明明白白的担忧实在是太难得了,自从幼子们离京后,他便很少看到这样的情绪了。刘启心下一软,顺着春陀和夏安然搀扶的力道站直,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进去吧,天也暗了,估计彘儿都要等你等急了。”

    夏安然抿抿唇,知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佳的问询时机,有些话在某些气氛时候能说,有些则不能,而现在就是不适合再追问的时候。

    错过就错过吧,该他知道的他总会知道,对此夏安然心也很大。他随后只是轻轻问了一句中山国未来几年的产量当如何安排,在得到刘启回复尽管生产的时候,他心中顿时一定。

    见刘启有离开的架势,小皇子忙倾身拜送,也就是此时,背过身子往前走的帝王忽然顿住了脚步,“胜儿。”

    “儿在。”

    “有时间便去看看你南宫阿姊吧。”刘启背对着他,语调亦是极为平缓。

    夏安然无法从他的话语中得知帝王的心情,便也只能轻声应诺。

    帝王继续说道“朕的几个孩子,就属你看的通透刘胜,父皇再问你一句,你之心愿可有改”

    此处为灶间到厅堂的穿廊所在,此时亦不是饭时,不知是侍从们躲懒去了还是被帝王先一步挥退,此时这里并无外人,唯有刘家父子并春陀,三人立在了寒风中。

    夏安然作揖的动作尚未起来,此时也像是冰雕一般僵在了半空中。春陀眼观鼻,鼻观心,活像一尊石像,毫无存在感。

    寒风拂过,卷起一地碎雪,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父子二人。

    刘启没有得到回答也不催促,更不回头,他只静静站在那里,想要给儿子一个能够好好想清楚的空间。

    这个问题事关重大,其牵扯到的也不仅仅是刘胜一个人,所以他想要得到的,是儿子完全想透彻、想明白之后的答案。

    凉风声带来了他九子的回答,一并带来的,还有不知该说是庆幸还是遗憾的情绪。

    皇九子,中山王刘胜的回答依旧如初。

    他只愿意做辅君之臣。

    刘启无声地叹息,他在得到这个回答后便缓步向前走去,不发一言,也不做停顿,姿态自然到让人情不自禁地怀疑帝王究竟有没有听清楚他的回答。

    夏安然缓缓直起身,目送着渐行渐远的清瘦背影。此时寒风瑟瑟,卷起了刘启的袍子翻飞,从小国王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父亲瘦到几乎没了肉的身子板。

    刘启身体不好,他年少时会军武,亦擅骑射,但是国事劳力,家事劳心,他欲稳固朝纲平衡朝堂,几乎日日不得安眠。

    去岁连番经历了要送女儿去匈奴和亲,开创这万世帝王中唯一一个将王女嫁给蛮夷的“第一骂名”,秋天又经历了白发人送黑发。

    连番打击下,刘启的身体状况便一路直转其下。

    然此时诸藩王入朝,他哪怕是装也必须装得健康无恙精力充沛,因此,他不得不饮下虎狼之药。

    虎狼之药自然有巨大的副作用,味道苦涩难言只是其一,也已经是最轻微的一项,是以帝王现在喜甜,儿子做的甜麻花便很得他心意,刚才就多吃了几根。

    而现在,甜味过去,苦意又翻腾而上。

    刘启面不改色,他忍耐功夫到家,只要他不愿意,旁人绝对不能看出他心中想法。

    便是春陀也不能。

    春陀是真的不明白中山王为何会有如此之说,陛下的意思已经极为明确。

    春陀甚至毫不怀疑只要中山王愿意,陛下就会立刻召其进京就近培养,便是不入京,只要帝王下令,传位给一个藩王也不算多大的事。

    唯一的抵抗力量便是梁王,但陛下如今大权在握,军权亦是收归,如果真的拿出中山王这些年的功绩来,未尝不能和梁王一拼。

    梁王最大的优势是七国之乱。

    而中山王所做种种均是于社稷有功,于民生有利,谁更占优还不好说。

    但是中山王偏偏拒了。

    春陀这些日子均都贴身伺候陛下,当然多少能猜到些陛下在想些什么。

    陛下对太子不满意,不仅仅是因为太子有个难缠的母家,还因为太子的性格软弱,可以堪堪守国,却不能开疆。

    刘荣没有什么错。

    他仁孝,善良,上能孝顺长辈,下可友爱弟妹,也不缺好学之心。

    作为一个长兄,这便足够了,但作为一个帝王,平庸就是他最大的过错。

    尤其在他的敌人是梁王的时候。

    长信宫的老太后一心想要梁王即位的一个理由便是刘荣性子羸弱,还需要磨练。而就算是春陀也毫不怀疑,如果梁王即位,刘荣根本就无法在他的这位叔父下头走上几个来回。

    刘荣这棵树苗本身实在过于孱弱,而就算景帝再怎么费尽全力,也不可能将所有的枝丫替刘荣尽数清除,所以,他只能选择放弃。

    刘启为什么会选择想要开始培养刘彻

    这一点,夏安然不知道,春陀也不知道。

    但春陀猜测可能正是因为方才陛下听闻了小殿下们的闲谈,刘彘殿下小小年纪,便有马踏草原之大宏愿,而心生触动吧。

    虽说少年不识惧滋味,但以刘彘殿下的年岁能够说出如此雄心壮志,也足够令人侧目了。

    春陀虽在心中猜测不断,但在面子上却丝毫不漏,他默不作声地跟在景帝身后,随着他缓缓步上回宫的马车。

    夏安然提着篮子远远看着父亲的背影,直到其完全不见才有些惆怅地回头,哪只他一扭头就看到了正歪着脑袋躲在墙角的刘彘,当即被吓了一跳。

    也是他过于专心了,竟然连小豆丁走过来的动静都没注意到。

    夏安然冲着弟弟招招手,然后牵起了弟弟有些寒凉的手爪爪,又揉搓了一把将它焐热,“何时过来的。”

    刘彘抿抿唇,跟着兄长一步一个脚印地向着厅房踱步,“从父皇让阿兄去探望南宫阿姊开始。”

    夏安然点点头,“等到明天阿兄便上表请入未央,到时候彘儿便同阿兄一起入宫吧。你也有好些时候没有见到王娘娘了吧”

    刘彘乖巧应声。

    二人回到了宴会堂内,哪知一进入便发现兄长们已经打成了一团,而且彼此都是用拳头肉搏。

    看着这一场景,夏安然莫名想到了将近一年以前,韩嫣和张骞二只菜鸟在地板上滚来滚去互啄着的场面,和此时所见亦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你们年龄也只有三四岁吗

    当弟弟的情不自禁腹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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