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华灯初上,宫人一一点起琉璃宫灯,廊下灯影幢幢,花木扶疏,昨夜下了场细细春雪,如今枝头残雪化了一半,随着微风簌簌掉落,在地面留下被洇湿的深色痕迹。
    女帝从案前起身,展一展披风,这才发觉是先头谢太傅留下的。她倒也不挑剔,随手一裹,便拥雪向宫宴处去了。
    西宫太后到的早些,见她神情慵懒,衣衫单薄,不由责怪了两句服侍的人,再一看,她穿的披风乃是羽缎织就,内里衬着白狐狸皮,是件风流奢华的男子披风,不由地皱了皱眉。
    她唤了宫婢去给皇帝再取一件御寒的衣裳来,那边自矜身份的东宫太后姗姗来迟,见了婢子取来的衣物嗤笑一声,道“陛下身上的羽缎千金难买,换做这样寻常的斗篷,怕是俗了。”
    隆安太后“”
    女帝坐在上首,颇有些感兴趣地单手撑住了下巴,看着穿得彩绣辉煌的两宫太后对峙,好似御兽园里头养的两只彩羽飘飘的斗鸡看对了眼儿,要争个你死我活。
    果然,隆安太后冷笑一声,并不轻易示弱,“先帝在时,常夸姐姐谦俭约已,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阖宫上下俱知,隆安太后还是德妃时因着家世卓越,所用之物向来是头一等的奢华隆重,当时皇后顾忌名声,处处都要被她压一头。
    可皇后如今都成了太后了,也不必顾忌名声,去他娘的“谦俭约已”,怎么奢华怎么来。也难怪她看不上一件寻常斗篷了。
    隆懿太后讥笑道“哀家虽是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却也不愿成日死气沉沉的,皇帝还年幼,没的叫人觉得皇帝苛待哀家,她成日瞧着也心塞。说来妹妹当初吃的用的,都是满宫头一份的,怎么今日竟也晓得要节俭怕不是殿中省的奴才克扣于你”
    隆安太后的脸色绿得五光十色,精彩极了。
    两宫太后对峙之时,已有许多臣子在列,闻言都是恨不得装没听见。皇帝的家事,精彩得能写一整套的话本子,可却不是他们这些人该听的。
    谢淮才入场,便有人眼尖,也不知是寻衅还是无心,懒懒说了一句,“咦,陛下方才披的羽缎披风,瞧着倒好似见太傅穿过呢。”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纷纷抬眼看来。
    谢淮踏了满地残雪而来,却依旧衣冠整洁,风度翩翩,只不知哪处暖风犯了傻,将一片桃花吹至他面前酒樽,谢淮修长指尖拈了酒樽,澄清的酒液映出他沉静的眼眸,仿佛高山暮雪,风流脱俗。
    他抬眼,朝着说这句话的人瞧过去。
    楚王世子微微笑着,他是小辈,纵说错了话,旁人也可当无心之失。
    隆懿太后一时忘了吵嘴,狐疑地看向了一侧的苏凝绿,她淡淡瞧了楚王世子一眼,又对谢淮点点头,才随意地道“昨儿同太傅讨论政事,便晚了些,太傅送朕回宫,恐朕着凉,才把披风落下了。”
    她一贯是同谢淮亲密的,隆懿太后心知肚明,平日也不放在心上,可如今忽觉有几分心惊。
    雪色之间,女帝眉目风流婉转,已经不是幼童了。
    她努力地平复心中的惊讶,只是道“皇帝年纪也不小了,平素也要避些嫌。”
    苏凝绿不过一笑,瞧了瞧,又皱眉吩咐身侧内侍说,“太傅不饮酒,给他把案上的酒水换做清茶。”
    摆明了没把隆懿太后的话听在耳中。
    隆懿太后一时僵了面色,颇有些下不来台。
    下头众臣不声不吭,只当作没瞧见头顶皇太后的窘境,谢淮身侧内侍斟了清茶,便冲着皇帝遥遥举杯,却是淡淡一笑。
    他一贯寡言,纵被为难,也能轻描淡写,可此番却难得开口,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太后娘娘此言不妥。”
    隆懿太后压抑着胸中火气,“哦”了一声,阴阳怪气地反问说,“不妥在何处太傅此去河西,想来收获颇丰呢,竟连哀家的错处都能挑出来。”
    谢淮淡道“并非臣有意挑刺,可陛下是大周的帝王,如今年长,很该成家,若同臣要避嫌,那反过来,与天下才俊都当避嫌,太后娘娘,此言何意”
    别人都巴不得皇帝赶紧成家,你身为嫡母,还巴不得小皇帝晚点成家,这分明就是不想让权,吃相也太难看了些。
    换成是往日,女帝怯弱,并无显示出任何政治才能,大周又在两宫太后手上稳稳当当,那也就罢了,可如今女帝已然逐渐显露政事上的天赋才能,理所当然成为这国家名副其实的主人。
    旁人如有异议,都是乱臣贼子。
    隆懿太后素来知道谢淮瞧着老实,嘴皮子并不饶人,如今当真面对上了,便气得只会冷笑,抖着手指道“好,好,谢太傅,不愧是先帝亲封的太傅”
    谢淮肃然道“臣受先帝托付,辅佐陛下至今,如今言辞若有冲撞,还请太后娘娘忍耐一番,臣说此言是为了陛下好,也是为了大周好。”
    苏凝绿差点笑出声。
    就是谢淮不开口,她也并不畏惧,可是当真瞧见他板着脸怼人,却着实有趣。那个在她跟前连摸一摸喉结都会红了耳根的郎君,对着旁人可真不是一般的犀利冷酷,雷厉风行。
    还是一边的楚王见状不对,懒懒打了个岔,说,“好了,谢太傅也是一片苦心,大家吃菜,吃菜。”说罢又抬手给苏凝绿敬酒,笑道“河西战事,陛下料事如神,虽有良将,却难掩陛下光彩,先帝若泉下有知,也当含笑了。”
    经过了先时庆明一事,众多藩王们可算彻底歇了挑战女帝权威之心,楚王可不傻,要是他再不收敛,他的境况未必会比庆明好多少。
    从这角度上来说,苏凝绿同先帝才是一脉相承的狡诈阴险,不愧是先帝最宠爱的孩子,耍心眼儿上头,旁的皇子皇女可当真没能学到半分皮毛。
    他这话说得漂亮又真心,苏凝绿含笑受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还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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