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却是当初他给苏凝绿买的那话本子,名为镇关西的,那会儿话本子只出了一册,今日却是上中下三册俱都齐全了,想来是她后来遣人去买来补上的。
他迟疑着道“陛下果真要听”
本朝风气开放,民间也常有小报写些达官贵人家后宅里头的风流趣闻,就连写皇族的也不少。先帝便是个风流之名缠身的人物,从当时姿容倾尽天下的王美人,到当街沽酒英姿勃发的吴贵妃,民间很是传唱这些佳话。
可开放归开放,真的开放到苏凝绿头上来了,给小皇帝念她亲姐的那些风流韵事,却不是什么好事儿了。
苏凝绿微微笑道“朕知道这镇关西写的其实就是庆明长公主那档子事儿,相城先生有才,朕也只当看个热闹,老师不必如此担忧。”
谢淮便捧起书,为她念了起来。
相城先生从来不用真名,此时便也将庆明长公主的身份在里头换成了一个镇守关西的女将军,她英姿飒爽,出身武将世家,世代功勋,年纪轻轻便上了战场,有着累累战功。
可这样的女将军,唯独钦慕的是她身侧一个默默无闻的仆人。那仆人随着她上过数回战场,有一回女将军不在,仆人率着五百士兵打退了突厥大军,还趁胜追击,替女将军拿下了敌军一个小将领的头颅,笑吟吟跪在她面前,说“以此物给将军祝寿,也不算辱没了他,愿将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我会一直陪在将军身侧。”
女将军父母早亡,头一回接受到异性的表白,素来杀人如麻的她也感到几分悸动。正是因着他的这个独一份儿,她将区区一奴仆提拔至身侧副将之位,义无反顾地将身心都交给了他。
她甚至还有几分天真浪漫地想“若突厥降了,我便回京与你成亲,我们生生世世厮守下去。”
可后来副将因着乘胜追击中了敌军奸计,女将军率人去救,反倒将自己置身陷阱,身侧军士亲信被一一杀害,而当日与她山盟海誓的副将已是敌军将领,将她拘在帐中,日日折辱,叫她瞧着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每见她崩溃落泪,他便大笑,问她当初那个叱咤风云的女战神去了何处,为何眼前只剩下这样一个苟且偷生的窝囊废。
女将军是在深夜里死的。
她藏起一个小小的银调羹,日日磨得它锋利极了,趁那敌将压着她折辱她时,她干净利落地一刀隔断了他的喉管,随后又割开了自己的,将整个帐子都染得鲜红。
她这一生苦难,一生荣辱,便终止于此。
谢淮念完时,见女帝阖着眼,仿佛是要睡着了,他轻手轻脚地解下披风来给她盖上,却忽然听见她轻声问,“老师,你说这相城先生到底是什么人”
谢淮一怔,便见女帝支起身子,一手撸着猫,一手用披风把自己裹紧了,很是好奇地道“若不是朕搅混了水,庆明的结局,只怕也与女将军相差无几。只是朕不明白,庆明也好,女将军也罢,分明都是巾帼英雄,为什么都折在了一个男子手上”
她又道“相城先生怕不是个女子,才能对女子的心思如此体贴入微。”
谢淮“陛下,您也是女子啊。”
“朕是皇帝嘛,”苏凝绿倒是对于自己在这种事情上缺根筋的事情供认不韪,“皇帝岂会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谢淮一怔,目光有些复杂地注视着她,最后轻微地笑了笑,道“对,您是皇帝啊。”
苏凝绿还没查觉他似乎哪里有点儿不对劲,他便淡淡撇开头去,那只叫眉眉的小猫温顺地趴在他的膝盖上,叫他摸得摊开肚皮。谢淮说“长公主同女将军都是一类人,她们将所有的心神寄于一人身上,见他欢喜则自己欢喜,见他悲怆则自己悲怆,如此至亲至信,一旦背叛,又岂是说能放下,便能放下的。”
苏凝绿搂着猫,眨了眨眼儿,没忍住问,“老师也经历过吗”
她一直是对谢淮的身世有些好奇的。
陇右谢家,是数百年的名门望族,哪怕是些沾亲带故的旁支子弟自报家门,也能惹得寻常寒门艳羡无比。可谢淮却是里头的一个意外,他十五岁那年,谢家家主开了宗祠昭告全族,将自己的嫡长子谢淮从族谱中除名。
若不是遇见了先帝这样的伯乐,一个被家族除名之人,安能过得如今这般自在。
谢淮对自己的身世讳莫如深,连手眼通天的鸾仪卫也不能查出什么来,先帝许是知道些内情的,却也从未对旁人说起过。
小娘子眼神明亮且好奇,谢淮屈膝坐着,忽然觉得对着这样一个孩子,自己置气的内容不免可笑且幼稚,便笑了笑,平静地道“臣未经历过,只是臣的母亲便是这样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嗐,写着写着,又开始心疼谢淮
后来发现自己还要上网课,决定多心疼心疼自己,点杯奶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