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天雷接二连三的劈下, 将天空映得有如白昼。
    人头山上, 厚实的冰层在暖流的侵袭下渐渐融化, 露出了尘封已久的人。
    最先苏醒的, 是最靠近“山顶”的青年。
    他的眼皮迅速抖动, 缓缓抬起, 让漆黑的世界渗进来了第一抹亮意。
    那光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强, 不顾眼皮阻拦的涌入了他的视野, 最终将它全盘占据。
    男人抬起僵硬的双手, 注视着上面遍布的冻痕, 恍若隔世。
    轰隆。
    天雷擦着他的衣袂没入深渊,跳跃的电弧“亲”过他的手指,却没留下半点焦痕一只鬼,是不会被电焦的。
    “哈哈哈哈”男人抬手捂住脸,笑声由压抑转为放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砰”
    斜插在土地上的油纸伞扎成了碎屑, 竹片与碎纸铺满了地面, 露出了藏在伞柄里的东西。
    那是一把布满了锈痕的断剑, 挣脱了竹竿的束缚,径直飞起, 露出了沾着斑斑血迹的剑柄。
    断剑绕着男人盘旋了几圈,最终稳稳的停在了他的面前。
    舒展了一下手指,男人握住了剑柄,轻轻的摩挲着上面刻着的“赵”字, 宛若在抚摸心爱的情人。
    随着他的碰触,断剑上的锈渍飞速褪去,露出了寒光点点的剑刃。
    “三百年了”他似哭似笑,“三百年了啊”
    “命没了,剑断了但我还是我啊”
    “苍天在上我还是我啊”
    轰隆。
    雷光劈下,男子在刺目的银光中振臂高呼,而当天雷暂退,他手握断剑,对准南边,斩出了一剑
    那剑光比天雷更绝、更艳,像是划破了天空,斩开了大地,明明如流光般转瞬即逝,却又美的不可方物,令人心神摇曳,魂魄尽失。
    万里之外的南洋,太华山结成的阴阳镜阵在金光的侵蚀下苦苦支撑,妖娆的女子赤脚踩在龟背之上,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然而很快,这丝笑容便僵在了那张姣好的脸上。
    一道明亮的剑光自北而来,划破了金色的迷障,气机锁定,直取她的项上人头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生死之间,金光仙全身真元涌动,璀璨的金光堪比日月,撞上了凄艳的剑光
    一剑过后,女子站在原地,抬手捂住胸口,呕出了一大口血来。
    “赵、乾、峰”她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喊出了记忆深处的名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斩出一剑之后,男子朗笑着转身,然后一脚踹到了冰山之上。
    “起来”他喊道,“都醒醒”
    “活动筋骨的时间到了”
    本就开始融化的冰山在这一踢下抖了三抖,大块大块的冰层滑落,露出了深藏其中的人影。听到男人的呼唤,他们接连睁开紧闭的双眼,从禁锢身躯的冰坑中爬出,向着三百年后的人间呼出了第一口气。
    轰隆。
    随着最后一道天雷没入深渊,旋转的漩涡中伸出了一只如玉的手。
    即便是最高明的画师也无法在纸上还原这只手十分之一的美,它就像是梦中才会现身的神女雕像的一部分,指甲、骨节、肌理无一不美,仅是一个侧影,也足以令文人雅士魂牵梦绕。
    然而,这样完美的手,既不是用来作画,也不是用来抚琴,更不会放在展台上让酸儒们吟诗作对。
    它是用来杀人的。
    手的主人从暗青色的通道里走了出来。
    自此,梦中神女终于有了姓名。
    她走的很慢,也很小心。
    干净的鞋袜踏在被血染红的土地上,每向前一步,少女的气势便强上一分。
    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分神。
    当她走到冰山面前,距离合体之境已经仅有一线。
    她与赵乾峰对视,她与挣脱出禁锢的玉泉山众人对视,然后双方各退一步,向着对方作了一揖。
    等凌玥重新直起腰杆,面前的人影已化为了百来道闪烁的光团,聚拢在她的身边。
    巨蛇松开冰山,向她缓缓低下了脑袋。
    少女一步步走上了钟山之神的头顶,随着它腾空飞起。
    “烛龙。”用白莲遮住面容的女子望着升空的巨蛇,一手挥开扑咬而来的细犬,向后退了一步。
    此时,暴雨已停,然而乌云未散,凌玥随着烛龙攀升到云层之间,周身灵光闪动,向着地下的怨气洪流,伸手一抓
    百来颗灵球四散开来,围绕着少女不停转动,而覆盖整个大晋北方的鬼门阵随着这只手而搅动,汹涌的怨气奔流而来,席卷着发狂的西蛮士兵拔地而起,竟在鬼门上方形成了一道巨大的龙卷风。
    凌玥手指合拢,向着深渊入口一甩。
    龙卷风也随之摆动,龙头跟着一弯,倒灌着冲进了旋转的漩涡之中
    眼看西蛮士兵连同怨鬼一并被送入九幽,白莲女终于变了脸色,只听她说道“楚允你在等什么我冒着天下谁之大不韪帮你,难道要功亏一篑”
    她的声音并不算大,却响彻天地,在整个北方大地上回荡。
    此言一出,一道金光从西北荒野上升起,对准上京城疾飞而来。
    “是封神榜”
    金光未至,李溪客便喊出了它的名字。
    只见一副金色的卷轴悬挂在天际,两边缓缓打开,露出了上面一排排金色的名字。
    封神榜一出现,萦绕在凌玥身旁的灵球全部凝固住了,就见卷轴被彻底展开,一个个名字亮了起来。
    怨灵组就的龙旋风暴动了起来,无数真灵脱离了九幽的束缚,在空中疾驰,一头撞进了写有自己名字的卷轴之中。
    而那些名字之中,赫然便有玉泉山众人。
    早在落霞谷时,封神榜便将这群困守自己三百年的“恶人”真灵尽数载入了其中。
    玉泉山门下真灵们聚拢在一团,由唯独没在榜上的赵乾峰挡在最前,与榜中传来的莫大吸力苦苦抗争。
    然而与封神榜这天地灵宝,赵乾峰纵使有渡劫期修为也独木难支,眼看灵团一步步被拉了过去,凌玥右手一翻,一道莹蓝字符光芒大放
    百里之外,玉泉山宗祠。
    坐在蒲团上打盹儿的玉柄真人一个趔趄摔倒了地上,他额头触地,身体趴伏,唯有胖嘟嘟的屁股撅的又高又圆。
    段情匆忙跑进大门,看到的就是自家师父如此难堪的姿势。
    “孽徒瞅啥瞅”玉柄真人恼羞成怒,“还不快扶为师起来”
    后者这才回过神来,露出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赶忙上前把男人搀扶起来。
    这么一趴一搀,二人靠近了放着命灯的牌位山,等到玉柄真人站稳,正好瞧见前方凌玥的命灯,顿时一愣。
    随后,他开始用力的拍打段情的胳膊。
    “老二老二你看”他激动的舌尖都快打结了。
    只见漆黑的火苗不知何时已恢复了原本的模样,甚至有熊熊燃烧之势。
    然而,段情并没有与他一同激动,反而神情有些微妙,“这一点我已经知道了。”
    “你怎么会知道”玉柄真人傻了眼,“你师妹回来了”
    “不,”段情深沉道,“师父你没感觉到吗”
    “咱们在飞啊”
    玉柄真人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玉泉山不是一直飞在空中吗
    下一刻,他看着微微颤动的排位们,脑海中灵光一闪,连忙推开段情跑出了宗祠。
    此时的宗门广场上已经站满了人,每个弟子都仰头望着天空,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
    顺着这群小兔崽子的视线望去,玉柄真人看到了大片大片的云朵和飞速后退的天幕,于是他又向下一望,果真看到了飞掠而过的村庄和良田。
    不是平日里的悬浮,玉泉山真的在飞
    匪夷所思的念头刚一浮现,玉柄真人立马回过了味来,只见他大声吆喝着把弟子们赶回精舍,然后三步并两步跑回了宗祠。
    “抓紧东西”他对留在宗祠里的段情喊道,“别被甩出去”
    话音刚落,玉泉山陡然加速,二人一下子便贴到了供桌下方。
    段情很想质问玉柄真人为什么这么熟练,然而还没开口,就见距离自己最近的牌位前,赫然燃烧着一朵翠绿的火焰
    “师父”他嗓子发紧。
    玉柄真人用手臂撑住身体,艰难的爬起来,一眨不眨的盯着牌位山瞧。
    短促的爆炸声从灯芯上传出,第二盏命灯也亮了起来
    一盏、两盏、三盏
    掌教、师伯、师父、师兄、师姐
    以赵乾峰为中心,死寂已久的命灯依次点亮,不一会儿,牌位山上已是一片灯火辉煌
    玉柄真人顿时就软了腿,他死死趴在供案上,烟火熏燎中,有两行浑浊的泪水从眼眶滑落,滴在了衣襟上。
    就在这时,破空声从屋外传来。
    顾不上去管脚下的颠簸,段情当即冲向宗祠门口,一把拉开因飞行而被甩上的大门。
    大门一开,徘徊在门前的光团鱼贯而入,一个个冲向点亮的牌位山,没入了相应的牌位之中。
    几乎是灵光没入牌位的同时,自山顶流淌的灵泉发出了欢快的水声,段情探出头去,就看到了铺天盖地般的荧光从灵泉河道中升起,漂浮到了山巅,融入了山外的水罩之中。
    罩外是阴云密布的天空,脚下是肝髓流野的大地,他侧过脸,看到了与山门齐平的少女。
    清澈的泉水自漂浮的山峰淌下,沁润着满目疮痍的战场,凌玥向着玉泉山伸出手,掌心的字符与水罩贴合,浑然一体。
    封神榜依旧在散发着光芒,却被莹蓝色的水光阻在了山体之外,凌玥抬起右手,带着偌大的山峰不断升空,刺破了灰烟,穿透了云层,来到了无垠的星空之下。
    只见她手臂抬高,化掌为抓,玉泉山门便被牢牢吸附在五指之间,而后,对准西蛮方向,全力掷出
    庞大的山体夹杂着莹蓝的流光,在天空中呼啸而过,直直撞向了悬挂在天际的封神榜,金光与蓝光交织至一处,一同向着西蛮飞速滑落。
    察觉出少女的意图,白莲遮身的女子逼退细犬,朵朵莲花化作天梯,追着封神榜与山体的反向延伸,竟是要一鼓作气紧追上去。
    “圣母娘娘想去何处”
    一道身影凭空出现,正正挡在了白莲遁走的路上,由法力汇聚的洁白花瓣与那人的衣角相撞,甫一接触便溃不成军。
    “杨二郎”女子看着眼前的少年,恨声说道。
    “在呢,”漫不经心的应着,杨戬抬手一招,黑色细犬缩成了一只大头狗崽,扑到了他脚下一个劲撒娇,“只是不知道,我如今该如何称呼娘娘,是无当圣母黎山老母亦或是罗教教主”
    少年的语调带着一种奇异的冷漠,令女子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我会创立罗教,难道不是拜尔等所赐”她咬牙切齿道,“若不是那一场封神之战”
    “若不是那一场封神之战,娘娘哪有如今的风光呢”
    杨戬打断了她,眼眸半垂,与天边悬挂的冷月相映成双。
    “通天师叔祖座下四大弟子,唯有你尚存于世,都是娘娘当年明哲保身之功。”
    “如今为何又要掺入这趟浑水里呢”
    “对,我是活下来了。”沉默良久,女子撤去了遮掩的白莲,露出了一张怒气冲空的脸来,“昔日万仙阵破,我自行离去,无颜面对死去的同门,只能隐姓埋名,苟且偷生。”
    “后来创立罗教,我也不敢用本来姓名,只能假托黎山之名,传我截教道统。”
    “可即便如此,昔日友人依然耻于与我为伍,我终究是个见不得人的胆小鬼,就像是阴沟里的臭虫。”
    这也是罗教与金鳌岛老死不相往来的原因。
    罗教自认忍辱负重,然而这些在金鳌岛眼里,不过是背信弃义的托词,为求正名,截教弟子何惧一死
    “如此际遇,真君以为如何”无当圣母语带讥讽,“不洗刷临阵脱逃的污名,我就算修成大罗神仙,也永无出头之日。”
    “就算是你们阐教,殷郊殷宏欺师灭祖,你们不是照样让他们死无全尸”
    “当年旧事,已成娘娘心魔。”杨戬抬手,法力汇聚,凝成了长刀模样,“那弟子便斗胆,与师伯过上几招。”
    “哈哈哈哈哈哈哈,”无当圣母仰头大笑,“斗胆,斗胆,你们斗的胆还少吗”
    语罢,她手掌一翻,铺天盖地的莲花探出
    掌中仙乡,白莲净土
    飞驰的山峰如坠落的流星,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西蛮大地上,金蓝交织的火球与大日一般无二,照亮了这片贫瘠的山水,夹裹着焚山煮海之势,直冲隐藏在群山深处的皇宫而去
    火球所到之处,山峰夷平,瀑布截断,山中百兽四散而逃,而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蛮人,只能躲在洞穴深处瑟瑟发抖。
    站在皇宫内院之中,楚允身穿龙袍,手持打神鞭,对准天空中的“火球”挥出一鞭
    二十一节鞭骨亮起,八十四道符箓现身,然而流光溢彩之中,唯有最下层的四道符箓骤然点亮,冲向了直坠而下的山岳。
    打神鞭,打的了神,打不了仙,更打不得人。
    纵使能驱使天上八部正神,此时在楚允手中,也不过是一把长三尺六寸五分的木鞭法器而已。
    颤颤巍巍的四个符箓迎上了金蓝交错的法光,封神榜上金光再涨一丈,却阻不了玉泉山的下坠之势,庞大的山体无可阻挡的撞上了皇宫
    地动山摇。
    巍峨的山门彻底嵌入了群山之中,华丽的宫殿已被夷为平地,而在废墟之下,楚允躺在碎石中间,胸口被一块尖利的汉白玉穿了个彻底,从上面的浮雕花纹来看,像极了皇宫白玉道上的石雕。
    “咳咳”
    夹杂着肉块的鲜血从青年的嘴里涌出,染红了身下的白玉石板,唯有手中紧握的打神鞭发出了一道微弱的光芒,笼罩在了他的伤口。
    这道微不可察的加护是楚允没有当场身亡的唯一支持。
    撞击的余震仍在继续,时不时便会有破碎的石块及木梁落下,砸到地上摔个粉碎。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到近,楚允眼珠转动,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挚友的身影。
    柳千易穿着破破烂烂的道袍,灰头土脸,远没有往日智珠在握的余裕。
    实际上,要不是白日里他突然不告而别,恐怕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两个人了。
    “我徒弟死了。”
    柳千易一屁股坐到地上,神情阴郁。
    “我用尽方法给他招魂,都没有回应。”
    “哈,先说好,可不是我干的。”楚允嗤笑一声。
    “我当然知道。”柳千易白了他一眼,“他吊打一个你还是没问题的。”
    两人都没有提楚允胸口的致命伤,这大概是朋友之间最后的默契。
    “我一直都没搞明白你为什么会选他”楚允对他吐出了一口血唾沫,“明明那小子要啥啥不行,净会惹人生气。”
    “你懂什么”柳千易叹了口气,“人之所以为人,就是因为饱尝了世间酸甜苦辣,而人道之所以难成,便是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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