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庄仰起脑袋失声痛哭,他不停地亲吻陆清远的发间。深深嗅着陆清远身上的气息,一丝一缕都令他魂牵梦萦。
    他的视线早已被眼泪模糊,连声音都在颤抖,贴着陆清远的耳朵,轻声呢喃
    “我爱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沈孟庄似是说不够一般,在陆清远耳边不断重复,他最真挚的爱意,他几乎弄丢了但幸好重新捡回的爱意,令陆清远心神荡漾痴迷执着的爱意。
    他全部给了陆清远。
    他的心,同样早就给了陆清远。
    在安虚峰上,在并肩同行的岁月里,在无数个缠绵的日夜中。
    他爱陆清远。
    心甘情愿。
    然而,
    仅此而已。
    七月七。
    陆清远先醒过来,如往常一样。
    他总是在沈孟庄睡着后才偷偷进殿抱着人入睡,在沈孟庄醒来前先一步离开。
    今日,陆清远醒来时发现沈孟庄的手搭在他身后,确切说,是一种搂抱的姿势。
    呼吸瞬间漏了一拍,他既忐忑又欣喜,如初坠爱河的少年一般。他怔怔地看着身下熟睡的沈孟庄,眼里闪着期待的光,嘴角掩不住笑意。
    伸手轻轻擦拭沈孟庄眼角的泪痕,俯身亲了亲额头,陆清远轻声道“我知道你会想起我的,我知道你是爱我的。今天有些事情,等我处理完了再来找你,等我。”
    说完他再不舍地亲了亲沈孟庄的脸颊,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起身离开。
    殿外乌云密布,骤雨初歇。
    沈孟庄缓缓睁开眼,浑身被大山压着似的,抓着床沿挣扎着起身。
    与往日不同,沈孟庄今日换上了苍玄派的道袍。
    依旧素净整洁,广袖拂云,桃花暗纹灼灼其华。
    沈孟庄郑重地挽了发髻,捡回他最喜欢的那根发带绑了绑,末端还纹了两瓣桃之夭夭。
    他依旧长身玉立,依旧温润如玉,仍是当年巍峨若玉山将倾、肃肃如松下风的儒雅模样,爽朗清举。
    他是苍玄派的大弟子,此生不忘。
    端看镜中人,沈孟庄眼神深邃,缓缓起身走向案桌。
    拿起桌上的酒坛,蘸满一杯。
    酒香馥郁,化作千千结,清酒不消浓愁。
    沈孟庄拿起酒盏一饮而尽。
    一盏故山春,今日断相思。
    放下酒盏,沈孟庄走向案桌后。
    指尖滑过安世剑,轻抚那赤色同心结剑穗。
    转眼已过多年,剑鞘上都落了灰尘。
    沈孟庄站在安世剑前,恍惚间,想起当年师尊赐剑。
    当初他崭露头角,成为佼佼之星。轩丘对他寄予厚望,他一手栽培的大弟子,年少成名,傲视群英。
    昔日赐剑时,轩丘问他志在何方
    春风得意的话语在耳边回响,字字句句,点点滴滴的语气,沈孟庄都记得格外清晰。
    那年少年人意气风发,一袭白衣负剑,如临凡神祇。
    少年壮志凌云,挥斥方遒。
    “我所愿,山河无恙,四海升平。我所愿,大庇天下,死得其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故,此剑名
    安世。”
    “小花。”
    沈孟庄唤来小花,神色从容。
    “麻烦你帮我叫一下小九好吗让他去天夜坛。”
    小九
    小花在心里大惊了一声,沈孟庄这么唤陆清远,两人一定是和好了
    “好我这就去找尊上”
    小花兴高采烈地冲出去,这次一定没有搞错
    从雀宫闱到天夜坛。
    一路上,乌云不曾消散,似乎还有一场大雨将至。
    眺望远方,是无穷无尽的黑夜,是无休止的杀戮和血腥。
    天际隐隐闪烁着异常的光,空气中漂浮着若有若无的雨丝。凉风吹拂衣摆,广袖盈风,发丝缠绕着发带在身后飞舞。
    沈孟庄孤身走在路上,玉石铺地,满目萧索。
    似乎每走一步,耳边都能听到绝望的、痛苦的哀嚎声、哭喊声,在求救、在抱怨、在诅咒、在唾骂。
    抬头看着满目的黑,沈孟庄心情沉重,如身体一般的沉重。
    若能以此残身为暗境驱散黑夜,也算死得其所。
    师尊也好、青阳也好。
    苍玄派也好,为暗境舍生取义的千千万万之人也好。
    永夜不止,杀业不休。
    即便身心俱亡,但所幸,这一路上,吾道不孤。
    沈孟庄拖着步伐迈上天夜祭坛,按照古梁的指示,以指凝气,割开手腕。
    鲜血如泉涌,沈孟庄用血沿着祭坛画下召唤阵。满地猩红,如祭坛上开膛破肚的羔羊。
    沈孟庄一丝不苟地盯着血阵,嘴里念念有词
    “太阴符命,三气化生。道火以灵,九天听此令,开”
    话甫落,一声“开”,天雷轰隆,紫电长驱劈下。血阵瞬间燃烧起大火,九天阳火破禁绝。
    血阵开,天火燃,沈孟庄被大火包围,视线早已模糊,脸上都是泪痕。
    他不惧死亡,能以身殉道他在所不惜。只是临死之际,他终究还是舍不得的。
    他又骗了陆清远,他终究还是负了他。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为何世人总喜用“琴瑟和鸣”“百年好合”作为最佳祝愿。因为,这世间的常态就是,两情相悦也难成眷侣。
    沈孟庄自与陆清远相识以来,跌跌撞撞走过了十几年。
    十几年,他们相爱,他们纠缠,他们让对方遍体鳞伤,同时也让自己千疮百孔。
    他们不停地说爱,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我爱你,唯恐这点艰难的爱被根深蒂固的恨取代吞并。
    然而,茫茫红尘中,爱也好,恨也罢,不过是飘渺孤鸿影。
    “师兄你在干什么”
    陆清远喜出望外地赶来,却看到眼前大火吞噬的画面。
    “我救你出来。”
    祸行剑诡谲肃杀,不停地冲击天火,然而攻势愈猛天火燃烧得愈旺。
    沈孟庄转过身,眼前陆清远的身影被火舌和泪光模糊。
    他看着陆清远笑了起来,眼里的泪不停地涌出来,连声音都是颤抖的。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我们之间的种种,曾经的现在的。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自己。即便发生了这么多事,我还是没办法没办法不爱你。”
    他的声音几度哽咽,火星飞到他的衣衫上,烧出了小小的洞。
    陆清远几乎不敢呼吸,浑身也在颤抖。祸行剑一直在拼命地想要扑灭天火,然而没有任何效果。
    他看着沈孟庄渐渐被大火吞噬的身影,双眼通红,哄着沈孟庄说道“不要说了,我救你出来,我们回去再说好吗”
    “我知道的,我知道你爱我,我也爱你,很爱你。你出来好吗我们回去,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求你求你,不要、不要”
    沈孟庄浑身都在颤抖,身子摇摇晃晃,似乎站不稳。他低着脑袋摇头,眼泪滚过脸颊掉在地上,他不知是火更灼热还是泪更滚烫。
    他哽咽道“没用的,天火阵一旦开启就无法破除,除非我死。”
    脑中好像都什么东西断了
    如古琴的细弦,如风筝的银丝,如冬日里最后一捧炭火,如黑暗里最后一抹天光。
    陆清远脑袋一片空白,整个人僵在原地,张着嘴呼吸,仿佛有一只手在掐着他的脖子,他简直要窒息而死。
    沈孟庄抬起头,眼神炽热如烈火,他看着陆清远,声泪俱下,想要在最后将他所有的爱意,所有的真心,全部毫不保留地掏出来。
    他哑着嗓子,抽噎道“你听我说,是我对不住你,不管是身不由己还是另有苦衷,我骗了你,伤了你,是我不好。”
    “能共你一程,是我三生有幸,我从来不后悔遇见你。和你在一起的岁月,我很开心,谢谢你,真的谢谢”
    “我好想念,我们在安虚峰的日子。你只是小九,我只是你的师兄,可惜,再也、再也回不去了”
    “是我负你,是我负你啊”
    喉间被无尽的苦涩堵住,沈孟庄觉得口腔里发苦。哽咽了数次,浑身被热浪裹挟,他看着陆清远的身影愈来愈模糊,愈来愈遥远。
    他们再也无法相爱了。
    他拥有陆清远,到此为止了。
    他看着陆清远蹙眉苦笑,笑容里是浑身发疼的酸楚,他笑着说道“我好像已经不能陪你了。”
    “不要说了”
    陆清远再也忍不住眼里的泪,祸行剑被火舌缠绕,他想亲自上前救出沈孟庄,但甫一接近,就被天火逼退。
    “不要说了,我不会让你死的。师兄,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不要再说了”
    “没用的,停手吧。”
    沈孟庄无力地摇头,浑身如一只泄气的皮球。他几乎要被大火融化,身上的道袍也被燃了好几个洞。
    他抬头看着陆清远,眼神真挚,却是无穷无尽的不舍和眷恋。这最后一眼,他爱得热烈,爱得艰难,爱得无悔。
    他只盼他的爱人,不要再怨恨他。
    他一直耿耿于怀,他对他的亏欠。
    所以在这最后的一往而深里,他真真切切地问道
    “陆清远,我还你了吗”
    大火骤然猛烈,如赤蛇爬上沈孟庄的衣摆和发丝,瞬间张牙舞爪地吞噬燃烧。
    沈孟庄将他余下的没有尽头的爱意,化作脸上一抹情真意切的笑。
    一如当年桃花树下,看着少年温润含笑。
    他缓缓开口
    “此后,愿君”
    他将所有真心,化作对陆清远的祝福,祝愿在没有他的余生里。
    “一生热爱,得偿所愿。”
    话甫落,大火蚕食。
    陆清远看着被烈火吞没的沈孟庄,所有的心力,三魂七魄都要随沈孟庄而去。
    他再也顾不上天火,大步奔向沈孟庄,欲抱住消失的人。
    他嘶声力竭地大喊“不要”
    “不要”
    火星落在陆清远的黑氅上,烫出了几个洞。
    天火熄灭,双手扑空。
    怀中空荡荡,只有灼热的气浪。
    他跪在地上,深深低下脑袋,肩头在剧烈颤抖,身影微弱得似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火星。
    “一生热爱”
    轻声呢喃,随后苦笑出声,肩头随之颤动。
    他低声笑,嘴角僵硬地牵动,整个人如失魂的野鬼跪在地上。
    随后仰天大笑,笑声愈震耳欲聋,眼泪掉的愈多。从眼角滑落至嘴唇,难以言说的咸涩在口腔里弥漫。
    笑声渐渐扭曲成压抑地哭声,他再次深深低着脑袋,收紧胳膊,想要抱紧沈孟庄的余温。
    哽咽地呢喃了一声
    “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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