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耀眼的红光结界, 黑雾在空中萦绕,如墨色黑氅在风中翻飞。沈孟庄心头一滞,不敢看向黑雾, 唯恐有一道人影从黑雾中出现将他拖回去,回到那没有尽头的无休止的牢笼中。
    纸傀儡缓缓上升,在头顶盘旋, 沈孟庄站在原地手里紧攥着应觉仪,他不敢乱动,万一无意中触动机关,一切都前功尽弃。
    或许是全身的精力紧绷着,此刻干站着只觉得呼吸不畅头晕目眩,腹中五脏六腑在翻江倒海,全都逆涌而上卡在喉间。沈孟庄强忍着想要干呕的不适, 脚下似乎踩在海绵上浑身无力, 硬撑着身子摇摇欲坠。
    突然白光乍现,照射在沈孟庄身前, 地面突然塌陷, 出现一个无底黑洞。头顶的纸傀儡飞到沈孟庄眼前,指了指那个黑洞示意他进去。
    紧跟着纸傀儡,沈孟庄跳进黑洞。洞内幽深黑暗,冷风从耳边刮过,阴森之气恍若走进阿鼻地狱。身后的寒风不断吹来,沈孟庄登时后背发凉,不禁加快步伐, 沿着暗道一路小跑。
    仿佛身后有黑白无常紧追不舍来索命一般,心里的不安愈来愈强烈,眼前是看不到任何日光的黑暗,沈孟庄不知道还要走多久才能彻底逃出魔界,回到他心心念念的暗境。
    眼前仍然是一片漆黑,耳边的冷风呼啸,似黑白无常在身后催促他快跑、快跑,浑身汗毛竖起,额前冷汗直出。然而此刻他最害怕的并非坠入地狱深渊,在他心里,那座富丽堂皇的宫殿,是比地狱更令人胆颤的枷锁。无时无刻不在消磨他的意志,他仅剩的尊严和体面。
    昔日展翅的雄鹰如今成为被藤蔓囚禁的雀鸟,每日与那条赤艳毒蛇为伴,爱怜地舔舐它的伤口后,再咬下新的伤口。赤蛇用狰狞的蛇信与躯体将雀鸟紧紧裹在怀中,雀鸟愈是挣扎,愈是窒息,赤蛇愈是兴奋。仿佛只有亲眼看到雀鸟的痛苦与流淌的鲜血,赤蛇才能感受到这份爱意是鲜活的,是深刻的。
    在没有尽头的噩梦中摇曳,雀鸟不停地扇动断翼。沈孟庄拼命狂奔,他不敢回头看,也不想回头看,身后是无尽的深渊,他不要沉沦。他不想要这种爱,他更害怕在整日的耳鬓厮磨中,他会习惯,会习以为常。这是比无能更让他无法接受的事情,他既然有愧于苍生,便让他带着这份愧疚负重前行直至死去。
    他不要成为恶魔的同伴,他不想在暗境水深火热时,自己却在春香软玉中苟且。他既然选择了众生,那便直到死之将至他都要以命护之。他不想成为游离在鲜血与旖旎中的毒蛇,若苍天捉弄,有朝一日,执着于蓝天的雀鸟不幸成为了赤蛇,那他会毫不犹豫选择结束自己狼狈的生命,至少这能成全他最后的体面。他不想唾弃自己,更不想死后世人唾弃自己的坟墓,咒骂他无耻下贱。为天下人之安乐,死而后已。既然选择了,吾往矣。
    不知跑了多久,看着眼前仍然没有任何一丁点日光的暗道,沈孟庄紧绷的神经似乎快要断裂,近乎绝望地狂奔。自功体被废后,他气血亏损,身子比平常凡人更弱,且整日忧思,愈发消瘦,底子几乎要掏空。此刻剧烈运动,险些要他的命,喉间干涩,五脏六腑全搅在一起。
    终于跑不动了,沈孟庄扶着石壁佝偻着身子不断喘气,额前的汗珠落在地上毫无声息。耳边仍然刮着阴森的冷风,甫一停下脚步,他便感觉掉进了周遭满是赤蛇的蛇窟。那种缠住脖子的窒息登时涌上脑袋,沈孟庄紧紧抓着胸口的衣襟,此刻百般不适一股脑涌上来,仿佛约好了似的要在此刻索命。
    身前的纸傀儡飞回来,拽着沈孟庄的衣袖往前扯了两下,示意他继续走。沈孟庄双腿无力,瘫在地上,仿佛方才的奔跑用尽了他所有力气。此刻茫然地看着眼前没有尽头的路,和催促他前行的纸傀儡,眼泪竟毫不争气地涌出眼眶。
    他该怎么办实在没有力气跑了,他不能回去也不想回去,前面也不知道还有多久,他会不会死在半路上无人问津,肉体腐烂发臭,尸蝇围绕啃食也无人发现,最后化成一堆白骨,只留下憾恨。
    “我”沈孟庄看着眼前的纸傀儡,欲言又止。
    突然手中的应觉仪闪烁着白光,熟悉的声音传到耳边,如黑暗里从天而降的日光。
    “小孟,听得见吗小孟你在哪”
    是孟青阳沈孟庄欣喜若狂,抓住最后一丝希望,紧紧攥着手里的应觉仪,双手不受控地发抖,断断续续回应道“我、我在暗道里,我不知道还有多久,你在哪”
    “你进去多久了”
    “大约、大约半个时辰。”
    “应当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魔界我无法进入,你跟着纸傀儡不要走丢了,我就在烛阴门等你。你一出来就能看到我,你还撑得住吗”
    仿佛看见了希望,沈孟庄豁命一般抓着石壁撑起身,既然下定决心要离开,即便是死他也要出去。手里紧握着应觉仪,唯恐弄丢了他的希望,坚定地回应道“好、好”
    扶着墙壁缓缓前行,待缓过一口气,沈孟庄沿着暗道继续跑。还有一个时辰,只要熬过这一个时辰,他就能出去了。他要亲自找到不凡与蓁蓁,他要亲眼看到山岚的伤势,他要亲口向青阳说谢。即便没有修为,他还懂岐黄,可以救治受伤的百姓,他还能听能说,能读能写,他的师尊是门派之首、苍玄掌门。
    百年前,师尊可以封印魔尊,一定会留下蛛丝马迹。他要回到安虚峰翻阅典籍,他要找到师尊的方法。若果可以,若果上天可怜他的话,他要找回曾经的少年,他要找回十年前被他抛弃的真心。
    他要出去,他要回暗境,他要回到众人身边。他不想要现在的牢笼,他的所在是安虚峰。他不想要现在的魔尊,他的爱人是小九,是会对他甜甜笑的小九,是会跟在他身后莺咛唤他师兄的小九。
    他一定要回去,他要跑快点,再快点。
    凭着求生的本能,沈孟庄跌跌撞撞地跑,腹中翻涌的五脏六腑搅得更厉害,想要干呕的不适愈发强烈,只能捂着嘴巴低头不管不顾地跑。
    看不清脚下的路,沈孟庄被一块石头绊住,整个身子猛地摔在地上滑出数米,脸颊、掌心、膝盖上全都磨破了皮,此刻不断渗血,身前的衣服上又是黑泥又是血污,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昔日人人称赞的儒雅君子,无论何时都是一袭白衣胜雪,爽朗清举,如玉山之巅的沈孟庄,从未这么狼狈过。
    但他顾不上了,浑身的伤痛与污浊,他全都顾不上。抬头看着身前发光的应觉仪,着急地往前爬抓到应觉仪后匆忙爬起身,连身上的泥土都没有拍掉,只想着拼命往前跑。
    还有一个时辰,一定要走完这段路。还有一个时辰、还有一个时辰,跑快点、跑快点、再跑快点
    伤口在不停地淌血,沈孟庄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心里的不安愈来愈强烈,一颗心卡在喉间,仿佛下一刻就要跳出来。眼前无尽的黑暗,还有耳边愈发聒噪的冷风,周身的气温愈来愈低,恍若走近了冰窖,鼻尖似乎闻到了铁锈味,他不知是哪里的血腥。那股刺鼻的腥味,冲刷他的神经,方才强忍的干呕感此刻不管不顾地涌上脑袋,他继续捂着嘴巴,低头狂奔。
    铁锈味愈来愈浓,周遭的冷风不停地吹刮他的伤口。他顾不上那么多,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不停地反复地回荡,还有一个时辰、还有一个时辰
    双腿已经没有知觉,只是机械地前后摆动。沈孟庄头晕目眩,腹中翻江倒海,只想将五脏六腑都吐出来。眼前愈来愈模糊,隐约还有什么东西在动,是云还是雾
    突然心头一震,沈孟庄所有的血液涌上脑袋,那种不安与恐惧渐渐真实,身后索命的黑白无常在他脑中渐渐变成另一个人的模样,一个他十分熟悉却十分陌生的人,一个他此刻最害怕见到的人。渐渐逼近,渐渐真实。
    不,不,不会的,他此刻不在魔界,一定是幻觉,一定是的。沈孟庄在心里安慰自己,只要熬过这一个时辰,他就不用再不安了。眼前若隐若现漂浮的东西迟迟没有消散,他逼迫自己不要在意,只要跑完这段路就好了。
    身前那没有尽头的道路愈来愈暗,仿佛在夜幕上遮盖了一层黑布。骤然黑雾浓重,笼罩整个暗道,阴森之气压迫洞内所有生灵。
    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黑雾中缓缓现身,熟悉的声音从天而降,令还在不停狂跑的沈孟庄呼吸停滞,他说“师兄这是要去哪”
    “哐当”一声,应觉仪掉在地上。沈孟庄的气息瞬间被剥夺,仿佛溺水之人放弃了挣扎,最后一只手被漩涡吞噬。
    那只拼命扇动翅膀的雀鸟,就快要挣脱藤蔓束缚,它望着碧空欣喜若狂。就在它满怀希望时,突然被赤蛇紧紧裹缠,剥夺它所有的生机,那股令人厌恶和绝望的窒息感再度卷席着它,渐渐消失在漩涡里,如水上泡沫一般,消失在赤蛇紧紧缠绕的怀抱里。
    “砰”地一声,沈孟庄的脑袋狠狠撞上床沿,整个人被扔在床上。陆清远站在床边,依旧是早起时的那身黑氅,只是衣摆处有些湿润,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眼神阴暗,眉眼笼罩着一层杀人夺命的死气,盯着趴在床上的沈孟庄,冷声道“师兄讨厌我了吗”
    床上之人意识混乱,那种不安与恐惧还未消散,干呕感还在喉间,加上脑袋撞上床沿,此刻一片晕眩,实在没有半分力气回答。
    见沈孟庄不回应,陆清远半眯着眼,眼神愈发阴冷,再问道“师兄为什么要逃呢”
    床榻上的人还是没有回应,只给他一个单薄的背影。彻底点燃了陆清远的怒气,红瞳闪耀着狠杀光芒,眉眼间诡邪如狂。倾身上前跪在床上,掰过沈孟庄的身子,掐住他的下巴两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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