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乾绝地气氛骤降, 霎时风云疾涌。山脚下,茫茫人海跪地摇旗呐喊“魔尊万岁”。冷风簌簌,衣摆摇曳。众人立于高山之巅, 神情严肃,气氛凝重。
    躲在石头后面的寿延派见魔军跪在陆清远脚边,一头雾水地盯着人群缓缓钻出来, 此时的状况令他如二丈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这这这咋了”掌门挠头一个一个看过去,扒开人群,终于看清陆清远的模样。登时双眼放大,手舞足蹈地扑过去,脚底似踩了皂角一般一路滑至陆清远脚边,恭恭敬敬地顶礼膜拜道“原来您就是尊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昔日多有得罪, 尊上千万不要在意我寿延派日日翘首以盼, 终于等到尊上重归”
    一边说着还一抹眼泪,掌门拽着陆清远的衣摆, 跪在地上言辞恳切。
    “尊上”鸿林派掌门凝眉厉色, 盯着陆清远,盛气凌人道“你是魔尊你竟然是魔尊”
    “不我不是,我不是的”
    数十年来,这是陆清远听过的最多的问题,也是最怕听见的问题。从前以往,每每有人质疑他是魔,紧随而来的便是持续不断的呵斥、咒骂、折辱和欺凌虐待。他怕了, 他怕听见别人问他是不是魔。即便一遍又一遍地解释自己不是,但从未有人信过,一次都没有。
    “尊上,魔相大人有令,今日末将必须”
    “闭嘴”
    脚边的魔还在不知好歹地添油加醋,陆清远心中怒气渐升,红瞳忽明忽暗一闪而过,隐藏在衣领下的死印如冬眠过后出洞的蛇,兴奋地不断向上蜿蜒攀爬,最后落在所有人眼里,格外刺眼醒目。
    “看他脖子上有魔印”
    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大喊,语气既窃喜又忌惮。众人闻声纷纷盯着陆清远的脖颈。
    眼前目光如刀,刀刀割在陆清远裸露的肌肤上。数百人如狼似虎地盯着他,仿佛有千万只黑色手臂,张牙舞爪朝他伸过来,似乎要将他拉扯撕碎。
    有几个不怕死的弟子抡起袖子朝陆清远走来,非要将衣服扒开,亲眼看一看是不是有传说的血魔死印。陆清远立在原地看着逼近的步伐,跪在他身前的魔军,见有人意图冒犯尊上,遂起身只手握住那人狠狠地甩到一边。
    哀鸣声持续了片刻,从身前至脚下,在深谷回荡。那人从山巅摔下来,落在在巨石上,顿时血肉横飞,满地猩红,森森白骨暴露在日光下,还砸死了几个无辜的百姓。
    见众人为难陆清远,沈孟庄欲上前护他。正要动身却发觉迈不开腿,浑身无法动弹,体内真气被锁,整个人似是被钉在原地。
    忽而抬头看向身前的轩丘,沈孟庄惊疑且难以置信地唤道“师尊”
    背对着沈孟庄,轩丘并未回头看他,同样也未发一言,只是如众人一般看向远处人群中的陆清远,还有跪在他脚边向他俯首称臣的魔军。
    此时站在沈孟庄身旁的叶蓁蓁更急了,连大师兄都无法护下陆清远。若那些胡搅蛮缠颠倒黑白的门派刁难他,他不就完了吗
    急得眼泪直掉,叶蓁蓁管不了许多,正欲冲进人群却周不凡硬生生拽回来。还未待她开口,周不凡便气道“蓁蓁此事不可冲动,其他门派显然有备而来,此时你若贸然前去与他们争执,肯定会上了他们的道。你去了也是惹一身骚,师尊都未发话,你不能急”
    “可是可是清远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
    话到了嘴边,竟是眼泪先流下来。周不凡轻轻地拍她后背,安慰道“眼下就看他造化,你别哭,会没事的。”
    被数百人重重包围,孤立无援的陆清远看向眼前的人,眼神一一扫过,却没有看到想要看见的身影,他此刻是孤身一人了。气氛幽深,双方僵持,有魔军在侧众门派不敢轻举妄动。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突然一声凄厉嘶叫响彻天际,愈来愈近,愈来愈骇人。众人循声望去,一窝蜂走向崖边。只见山脚下,无数黑影似离弦之箭从幽谷的直冲云霄。张开黑色巨翼从天际俯冲而下,仿佛是被关了许久的猛兽终于得见天日。
    跪在地上的百姓们抬头见空中团团飞舞,巨翼獠牙嘶唤凄切,面孔狰狞,邪气逼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众人心中发毛,赶紧爬起来欲逃出干乾绝地。
    然而众人还未站稳,就被邪祟拎着手里把玩。随后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吞下,只有一条腿还挂在邪祟嘴边。面带疑惑地嚼了嚼,随后吐出嘴里的骨头。动作娴熟,仿佛只是吃了一只鸡腿。
    “啊啊啊啊啊怪物又怪物”
    “快逃快往那边逃那有出口”
    惊慌的众人如受惊之鸟四处逃窜,躲在石头后,爬到树上,钻进水里,想方设法欲躲开邪祟,然而一切皆是徒劳。
    山巅之上的众人见邪祟肆虐百姓受难,纷纷御剑赶往山脚诛杀邪魔。众门派掌门正欲上前支援,却被魔军阻拦,战局再起。
    山脚下,邪笑袭心。黑影邪祟在天地间穿梭,肆无忌惮地狂笑。顷刻间哀鸿遍野,血流成河,百姓们绝望地看向山巅,发出最后一丝声音吼道“魔尊大人请你救救我们,我不想死啊魔族大人”
    此刻唯一的希望,便是身处众山之巅的魔界至尊。是魔尊救了他们,是魔尊救了他们的丈夫、他们的邻居、他们的先生、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商人。只有最强的人才能保佑他们,只要能保佑他们,是魔还是神,谁都无所谓的。
    “魔尊大人,您救了我丈夫,现在求您救救我,救救我啊魔尊万岁长夜圣光”
    “魔尊大人,求您大发慈悲,再救救我们一回吧我们都信仰你,我们都跟着你”
    在半空中悠悠荡荡的邪祟,闻声抬头望向山巅,随后张开巨翼,单膝跪地,恭敬道“末将奉魔相大人之命,在此恭候尊上已久,末将恭迎尊上回归”
    话音刚落,便是一声惨叫。诛魔的弟子们不是断手断脚,便是身首异处,鲜血将地上的绿草染成了红色。
    以性命歼灭魔物,为护天下苍生,为了能多救一个人,死了多少人。如今他们用命救人,耳边却是对恶魔的传颂。如此苍生,如此道义,可笑可笑,可笑至极啊
    只剩残躯还在勉强的众弟子们,握剑厮杀,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站不直身子,却仍要高声怒吼。
    “魔族作恶多端,天理难容,我等就是拼死也要为民除害”
    “生之活人之血、养之生人之魂,这就是魔物是恶魔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邪恶魔物不值得你们跪,都给我站起来,站起来”
    几位弟子欲拼尽最后一口气将跪在地上磕头朝拜的百姓,却被众人推开,脚下不稳,撞上身后的树干,被干枯尖利的枝干捅破心脏,当成身亡。
    “天地不公啊天地不公””
    话音刚落,头颅滚地。
    山巅上的战场同是一片迷乱与血腥,众门派与魔军交手,死伤无数。满地头颅、残肢、手指、眼珠,一颗接一颗滚到陆清远脚边。眼前一片血红,空气中充斥着铁锈味令人作呕,血丝漂浮,如吸血水蛭钻进他五脏六腑。
    眼前的亲卫单手抓住一名男子的脑袋,双脚离地,身体悬空,突然“砰”一声,亲卫徒手捏爆那人脑袋,血溅长空。
    “师弟”
    不知是谁哀声哭嚎。双眼通红,紧握利剑杀向禁卫魔军,然而纵使浑身是胆一切都是妄想,实力悬殊只能命尽于此。愤怒的身影止步于魔军身前,复仇的双手俱断,登时一声惊爆,只剩满地残渣。
    亲眼目睹两位师弟惨死在自己身前,钟颜怒气攻心,眼角发红。一声长喝,杀向陆清远。
    两人交手,钟颜杀招不尽,招式狠绝,欲取陆清远性命。而陆清远顾忌着他与沈孟庄的交情,且他还没有找到师兄,不敢动杀招。
    剑势疏狂,孤光锐利,陆清远以守为功步步后退。不想与人久战,他还要去找师兄,遂压制住钟颜愈发凶猛的剑势,淡淡道“你冷静一下。”
    战势斗转,方才还占据上风的钟颜突然受制于人。且眼前人还出声挑衅,什么叫冷静一下两位师弟死在自己眼前,叫他如何能冷静
    心中怒气更甚,钟颜手腕一挑,回身凝气运掌杀向陆清远。危机之时,突然一道黑影横亘在两人之间,迎面挡下钟颜的掌劲。
    杀招失败,血仇未报。钟颜浑身战栗,握剑的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哑声道“好一条护主的狗。”
    见此人出言不逊,魔军扬掌砍向钟颜,魔气千丈。逼命一刻,一道剑光拦下魔军的杀招。陆清远神情冷峻,红瞳闪烁着兴奋的赤光。脖间死印如藤蔓舞动。
    “住手。”
    “尊上末将”
    “退下”
    魔军站在原地不动,犹豫不前,耳边的惨叫声、哭喊声、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眼前的魔物肆虐众人,手段残忍无比。山下邪祟肆无忌惮地邪笑,令人头皮发麻。陆清远浑身发冷,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群怪物赶紧一个不剩地全部死掉吧
    怒火渐升的陆清远盯着魔军,眼神如鹰,似有万千道剑气藏在眼眸中,一眨眼便要将眼前人万箭穿心。紧要牙关愤然挥袖,吼道“滚”
    雄浑魔气磅礴万丈,似惊涛巨浪横扫四方,将魔军震开数米。感受到陆清远的怒气,亲卫军不敢抗命,纷纷单膝跪地,虔诚地俯首道“末将告退”
    话甫落,重重黑影骤然消失得无影无踪。迫人魔气扫至山下,方才还兴风作浪的邪祟突然被弹飞数百里,深深埋进地底。现场幸存的邪祟,浑身发抖,颤颤巍巍地望向山巅,连声音都在发抖,忌惮地小心翼翼道“末将告退。”
    混乱的杀伐终止,此刻的山巅与山下,皆是一样的满目疮痍,尸骨堆积如山,沙地上血流成河。
    周身一片死寂,陆清远耳边嗡鸣,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心脏剧烈跳动。突然心口一紧,方才那股莫名其妙的疼痛再度刺激他的神经。
    算了,不管了。
    长舒一口气,陆清远缓了缓神,看着围拥过来的众人,如释重负般和颜悦色道“大家”
    话还未说完便全部碎在嘴里,一股锥心的疼痛涌上大脑,顿时口吐朱红。一把利剑从身后贯穿而出,陆清远转头看向身后那人,眼中惊诧与不解。明明是他让魔军撤退的。只见那人抽出长剑,负手而立,一副教训的语气看向陆清远,“魔物都该死”
    身后那人猛然一抽剑,陆清远脚下不稳朝前一扑,摔在地上。疼痛从胸口处蔓延全身,似百蚁蚀骨,陆清远疼得紧咬牙关,落在众人眼里的伤口正迅速愈合,顷刻间便恢复如初,自愈的速度如此之快,唯有高位魔族才有这般修为。
    众人快看,他能自愈,天底下只有魔族能重伤自愈,他不是魔谁是”
    “他就是魔尊是该杀的魔尊”
    偷袭那人似是发现了天大的秘密,献宝一般指着陆清远的伤口。见地上之人欲挣扎爬起,赶紧上前几步踩在他后背,朝他啐了一口,发泄怒火般喝道“魔物,你联合你的手下今日偷袭,不仅残害百姓,还令众门派元气大伤。你简直该死”
    “你们要怎么处理他我看非要七十二道酷刑都受一遍才解气,方才众人惨死之状诸位也亲眼看见了。手段残忍,只有怪物才做得出来定要让他受尽折磨,才对得起枉死的兄弟”
    人群中有几人附和,也有几人沉默不语。
    鸿林派掌门神情严肃,朝地上的陆清远扔了把剑,厉声道“我也不为难你,你当场自尽,此事我们既往不咎。”
    自尽呵,明明是他拦下魔军的,为何要逼他自尽他有何滔天大罪非死不可
    疼得全身无力的陆清远双手紧紧攥拳,赤色血瞳中杀气腾腾,不甘与怨恨在他耳边聒噪。陆清远起身狠狠震开踩在他身上的人,一脚踢开地上那把自以为是的剑。
    然而脚下还未站稳,周身便有万千道剑气齐发,剑雨缤纷杀向陆清远。剑气呼啸而出,磅礴凛冽,将陆清远包围绞杀。剑气划伤胳膊,贯穿胸膛和双腿。
    身陷剑阵的陆清远浑身是伤,鲜血染红了他早已破烂不堪的衣服,连连后退,双手撑着剑剧烈喘气,怒气与怨恨在心中滋长。
    明明是他让邪祟消失的,明明是他拿到三字卷的,明明是他助众人抵抗魔物的。为何,为何都要针对他为何
    眼中血色翻涌,赤色红瞳闪耀着嗜血的光芒,脖间死印如藤蔓生长。耳边吹拂着聒噪的风,裹挟阵阵往事,那声音如黑雾挥之不去杀之不尽,一遍一遍地凌辱和提醒着他,他是怪物,他是怪物即便他做了一万件好事,但他是怪物即便他救了一万个人,但他是怪物即便他也曾对世间重拾期待,但他是怪物明明他没有杀人,明明他什么都没做。
    “你是魔,你该死”
    不,我不是闭嘴
    “你杀了你娘亲,还害死了先生,你就是恶魔,你该死”
    不,我没有别说了
    “你就是扫把星,像你这种人就不该活着,带着你肮脏的身体去死吧”
    不,不不不不都闭嘴是你们该死,是你们我没有,是你们全都该死是你们杀了我娘亲,是你们烧死了先生,是你们该死是你们害了我,是你们要杀我是你们该死
    脑中混乱如山崩海啸,似恶魔张牙舞爪在他耳边嘶吼。心中的怨恨如阴沟里的毒芽汲取血肉疯狂生长,他恨世人,他恨这数十年的欺辱,他恨所有人。眼中杀意浓重,陆清远低着头极小声地呢喃,“是我”
    浑身止不住地颤抖,头重脚轻眼前一片晕眩,陆清远摇摇晃晃后退数步,声音微弱,“是我。”
    空气中漂浮的血丝如掉进干燥麦田里的火星,浑身血脉沸腾,不停地冲撞似要破膛而出。血腥味瞬间点燃陆清远眼中的杀欲与积压的怨恨,拔出利剑朝众人一挥,怒吼道“是我”
    “石阶城是我开天火是我杀凶兽是我逼退魔军是我”
    “是我拦下魔族是我在才会顺利吧,是我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是因为有我在”
    “是我救了你们,是我救了暗境,是我救了你们卑贱的命”
    “这一切都是有我在你们欠我的永远都还不清是你们该死”
    怒吼声如爆发的惊雷,理智与人性被杀意和怨恨撕扯。数十年来忍受的白眼与欺凌,此刻如山洪爆发,天崩地裂。他无法再忍,失去了太多的人,他如何再忍。陆清远嘶声力竭,丧失理智地咆哮。
    “我没有杀任何人但我希望是我杀的,我要成为你们认为的恶魔,我要拥有足够的力量杀死你们所有人,我要亲眼看着你们跪在我脚边哀声痛哭,我要你们所有人像一条狗一样求饶,我要整个暗境求生不得,痛苦地、哀嚎地喊着我的名字,然后绝望地死去吧”
    完全丧失理智的陆清远暴怒断喝,似是要将数十年的痛恨与不幸,一股脑发泄出来,红瞳杀伐之气不断翻涌。
    重重包围的众人听他嘶声怒吼要将所有人杀之后快,心中怒火更旺。鸿林派尊长站在人群前,指着陆清远呵斥道“大胆魔物,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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