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落起了大雪,簌簌着往地面本就厚的积雪上,添蒙了瑟骨一层。

    天似泼墨,远处明晃晃的火把亮在深巷里,像是冒着寒气的森幽鬼火,擦着地上的寒霜流过。

    蔺溪踉踉跄跄奔跑在黑夜中,隆冬的风卷起雪片,似砂砾,用锋利的棱角刮割着她早已冻至麻木的双颊。

    黑巷深处遥遥传来隐约的,飞快的踩雪声,有厉鬼提灯追在背后,低低呢喃着。

    蔺溪脚步凌乱,往墙下阴影处躲,没过脚踝的积雪已经顺着扎紧的裤腿钻入,融化在嵌了棉的锦鞋里,浸满后,每踩一下,鞋底都在发出咯吱怪叫。

    她冷到没了知觉,也累到脚如灌铅,沉而蹒跚。疲饿惊惧下,心跳如擂鼓般敲打着耳膜,喉咙里像是塞了把点着的稻草,炙烤着血肉。

    蔺溪知道,她不能停下来,也不可以掉眼泪,身无倚仗,她还没有哭的资格。

    脚印继续向着窄巷出口延伸,前方忽然有哭喊声起,一群小乞丐在转角处挡住了她逃亡的路。

    他们正围着一个小傻子在殴打,地上有一滩尿渍融开了坚冰,应该是欺辱他的一种方式。

    蔺溪脚步被迫一顿,身后的厉鬼已经追了上来。

    “找到你了”

    它们伸出苍白的鬼爪,怪叫着想要将她拖入深渊。

    下一刻,一柄钢刀闪着银光划开浓夜。

    血色涂满整个画面。

    然后她看到江绥倚在墙角,向着她伸手。

    “叫一声三爷,我带你走。”

    蔺溪睁开眼睛的时候,神情有些恍惚。

    秋日的天亮得稍晚,窗外还是暗沉沉一片,燃了一夜的烛光隔着帐子透进来。在不甚明亮的光线里,她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还身处梦境当中。

    蔺溪撑着身子坐起来,直到榻下守着的如烟撩开床帷小声唤她,才醒过神来。

    “什么时辰了”

    如烟弯腰替她掖着被角,小声回答“还未到卯时,小姐您再歇会吧。”

    蔺溪蹙眉,伸手看着自己白净的掌心,没有回话,她满脑子里都是那句“叫一声三爷,我带你走。”

    真是荒唐,她怎么会忽然梦到江绥呢

    “小姐”如烟见她没反应,凑近床榻些许,不由问道“可是又做噩梦了”

    岂止是噩梦

    蔺溪拢着被子躺回去,盯着淡粉色的锦帐顶,浅浅地“嗯”了声,不知怎得就联想到了江绥前日里在月茗轩对她说的话。

    他弯腰,将距离拉得极近,以只有她能听到的声音说“也是,那便听你的日后也都听你的。”

    比起噩梦,蔺溪觉得,更可怕的还是江绥说这话时的眼神。

    饶是她自诩极识人心,也看不懂他那时的情绪,读不清他的心理。

    太过暧昧及亲密,以至于让她在无所适从间失了神,好歹也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怎么在当时就没把他给打死呢。

    房间内烛火摇了摇,如烟惊觉蔺溪怕黑,赶忙转身取开灯罩,剪去一截烧尽的烛芯。

    光线亮了些许,蔺溪拇指不自觉地摩挲过食指关节,那里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疤痕,与指缝重合,只有细细摸索才能感觉得到。

    为什么会莫名其妙梦到六岁时逃命的那晚呢

    蔺溪思来想去,唯一合理的解释,应当是那日江绥的话,引起了她潜意识的波动,所以她才会以梦境回溯起了深埋的记忆。

    如果说是旧识,她怎会不记得。难道说,她曾经在小乞丐手中救过,后来又失踪了的那个小傻子是江绥

    “瞎扯。”蔺溪摇了摇头,觉得自己魔障了。

    怎么可能是江绥,因为当年从那些人手里救下她的人,恰好就是武安侯夫妇

    与梦境不同,在那些“鬼东西”动手之时,着急忙慌赶到的武安侯便直接将他们钉死在了街头。

    蔺溪最后的视线,是停留在他们冒着污血的喉咙处

    她时常在想,如果没有那晚发生的事,或许她也不会走上今日这条道路。

    突如其来的烦躁,蔺溪拥着被子在榻上滚了两圈,她强迫着自己闭眼假寐,脑子里却还在止不住乱想。

    她五岁那年便没了母亲,起初父亲蔺清安告诉她,母亲奚闻慧是因急疾而亡,她“所谓的”看到有人来杀母亲,都是因体弱发烧,在病中胡思乱想所至。

    一开始蔺溪信了,在她的记忆里,母亲是个很温柔且娇弱的女子,但母亲出事前几日的那晚,她看到的却是,平时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一只的母亲,反手间就杀了数人。

    病愈之后,蔺溪曾去院子里瞧过,四周干干净净,连泥缝里都没有半点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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