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小猴在他手中转了一圈,已经从金鸡独立变成了倒挂金钩,手臂与足底居然都可以灵巧的转动。
李迥举起其中一只端着羯鼓的,放在琉璃灯下打量,也不绕弯子,“货是好货,这个和温词笺的手艺比起来如何”
提及“温词笺”这个名字,老板似乎一怔,旋即笑道,“看来,郎君也是个行里的”
唐恣有些不知所云,李迥却款款一笑,“鄙人的弟弟幼时曾得了一套温公子的猴偶,原本有八只,后来掉了一只,可惜温公子脾气古怪,已出世的偶人绝不再雕第二遍,我多次登门也被婉拒,所以总觉得空空落落是个缺憾。”
“是了。”老板一听此言,忍不住啧啧感叹,“河内温家早年那都是给玄宗上贡的好货啊当年曲江池上一座江宴飞天,听说曾把贵妃娘娘的样貌雕了个十二分的传神,自此他家流落在外的木雕,陶偶都成了斗金难求啊只可惜战乱之后温家也没落了,只剩温词笺这一脉独苗,这稀缺的名家总归是有点怪癖的。”
“是啊。”李迥也颇为可惜,“精美绝伦之物,有一样才是世间至宝,两样那便不叫独一无二了。”
老板颇为赞同般咂咂嘴,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我这套猴偶就是早年游历河内所得,虽不是温词笺亲手所作,也是温家难得的精品”
李迥点头赞道,“的确精美。”
老板见有戏,忙拍胸脯仗义道,“当年老儿我出了十三两银钱,才得这一套,念在郎君你既是为了弟弟,那我便一分钱不多收,也就十三两让给你了。”
话音刚落,唐恣瞠目结舌地望着手里的那只猴儿,像捧了一块金子,心道这些就算精美也绝不可能值上十三两纹银,韩王府再富也不能如此挥霍,他忍不住悄悄拉了拉李迥的衣袖。
不料素来风采端庄的韩王竟狡黠地朝他使了个眼色。
江湖骗子突然就心领神会了。
他放下手中木猴,酝酿好表情,一把扯住了李迥的袖子道,“兄长这猴子这么贵,那就算了吧,娘亲也没给我们多少银子,再去看看别家,方才的路过的马球铺子也很好啊”
老板揣着猴子一愣,似乎没料到到手的肥羊能有这变故,忙摆手劝道,“这小孩子家不懂事儿,郎君可要晓得,珍品可不是那打一次旧一次的马球能比得上的啊,要不这样,十二两三钱,剩下就当老朽对小公子的心意如何”
唐恣扒着袖子不松手,扁嘴道,“珍品又如何只能看又不能玩,要不我们去隔街买个蹴鞠吧”
老板被呛,终于急出一丝细汗,“罢了罢了,十二两吧老朽和你透个底儿,这东西虽好,现在人却都喜欢仕女偶,放着也是放着,那便十二两吧”
唐恣缓缓侧头对上老板那双锐利的三角眼,对方也正眯眼盯着他似乎生怕他那张嘴里蹦出什么其他字眼儿。
气氛诡异地僵持着。
唐恣突然朝他咧嘴一笑,旋即抬头望着一脸无奈的李迥,委屈道,“兄长,十三两能给我买一批踏沙驹了”
“十一两”老板的喊叫声忽而响彻云霄。
未时三刻,境雪茶楼。
唐恣了然地玩着那些猴子,看了看对面笑得有些直不起身的韩王殿下,阴森森道,“我说皇叔怎么忽然要喊上我一道出来,原来是为了这个。”
李迥难得舒心地笑一回,他喝一口茶压下笑意道,“我今日也算见识了所谓还价一说,你方才的模样实在是比戏法还精彩。”
“哎。”唐恣摇头叹气,“长得小没办法,不过这些猴子也不值十两,只不过看他眼神,恐怕再砍价他就要砍我了,这才收手。”
“若真是温词笺所制,十两到也还算合算。”李迥扶住桌沿道。
他看着那些偶猴,神色温和。
“西平爱偶猴,是因为她八岁那年生辰,先帝特地找到了温家最后一脉的温词笺,给她做了一套流水观月的塑像,其上八只偶猴,三簇竹林,小桥流水,玉石作月,形态各异,放下来足有一张桌子那样大,姝汀儿是个苦命的孩子,出生时就被断言有灾,可先帝毕竟是个慈父,在他生前,也给了他能给的一切。”
李迥叹道,“所以西平对这座偶猴爱不释手,先帝见状,在她每年生辰都会专去河内专找温词笺做出一套,直到一年前公主寿宴,他遣公主府的人去河内找温词笺,并赐他内侍官供职西平府,接他的马车却在半途被山匪所截,温词笺有些功夫在身上,最后只有他护着两个女婢和一个嬷嬷一身重伤到了最近的驿站。”
“哪里的山匪敢这样大胆”唐恣骇然,“竟然连官家的车也敢截”
“当时我不在京中一切都是听闻。”李迥喝了一口茶,接着道,“为显恩重,去到河内接他的,是公主的贴身嬷嬷和掌府大宫女,都是王太妃挑的晋阳王氏一脉佼佼者,然而后来查明,那路山匪曾被晋阳王氏王纮所杀过一次,而这位王嬷嬷行事高调,这才引来了截杀。”
“此事事关晋阳王氏的脸面,又逢先帝驾崩,被王太妃压了下来,起源是王嬷嬷的错处,但公主心善,他们四人也都重伤,所以一如既往地善待他们,并赐了温词笺居所,就在敦化坊的双花巷。”
唐恣不解道,“那么,照你方才所讲,公主待他如此好,他却不愿再雕刻一只木猴子恐怕也有别的原因了”
李迥摸着茶杯,右手轻颤,有些天妒英才可惜,“温词笺保护公主府马车离去时,右臂被山匪流矢射中,虽然还能拿起刻刀,却永远回不到他罪鼎盛的时候了,不巧的是,近日,那座流水观月上八只偶猴居然消失了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