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疑惑地看他的衣角处一点乌青,“你是下河采菱了吗,怎么脏成这样”

    “大抵是墙上的青苔吧。”唐恣也不客气,他席地而坐,借着烛光昏黄,白日里的女眷早已在别院相聚,花院里的男客也不再拘束,长饮高歌。

    顾成业早已换了一身浅青色长衫,坐到了主位侧边,满面春风得意。

    “顾大人,你身侧那个位子怎么空着”有人借着酒劲,大声发问,调笑道,“难道是要等夫人上座”

    顾成业还是一副不卑不亢地模样,举杯回道,“好座自然是要等贵客,今夜有贵客上门,吾等自然要服侍周全,怎能占主位,搞不好就成了僭越。”

    杨雅贺不知是欣赏还是嘲讽般低声笑道,“不愧是顾大人。”

    “如今朝中最大一是杨相为首的皇党,二是韩王李迥,既然小杨公子被安排在下首座,那接下来要来的人必定是韩王身边的人了。”唐恣有些醺然,小声嘀咕道,“知竹兄不介意我这么说令祖父吧”

    “吃还堵不住你的醪糟话。”姬云崖有些无奈地压低了嗓子,“祸从口出,有的时候一句话就能要你的命。”

    杨雅贺却摇了摇头轻声笑道,“唐兄心直口快,况且若效忠皇上也能成为一党,未尝不是一种夸赞。”

    在座都是世家子弟,再者本朝风气自由闲散,那位贵客是谁,在到来之前似乎都和他们无关。

    然酒过三巡,众人都醉醺醺之际,顾府外传来了一声尖声高亢的通报,彼时唐恣正抓着一杯葡萄酒喝得快活,就见一个高大的玄色身影被人群佣着走进了花院的门。

    浓青色的灯笼烛火照着一张俊美却略显淡薄的脸孔,长眉下一双瑞凤眼淡淡地扫过堂下众人,竟引得一片噤声,谁都以为会有韩王身边的人来,却无人料到来的正是韩王李迥。

    顾成业已然掀袍下跪,声音难免得意,“下官参见王爷。”

    李迥却无视了他的叩拜,径直在主位上坐下,眼神却逐渐凝在了唐恣的脸上。

    韩王李迥,五年前便已手握河西陇右节度使大权,奉旨驻扎边疆,直到新帝登基才借手足情深之名将他接回长安,如今算来也不过二十的年纪,那张依旧年轻俊朗的外表下却着一股常人难以看透的深沉与谋略,与其说他是个带兵打仗的王爷倒更像是个溺于朝堂的贵气文臣。

    当今圣文帝素来庸庸懦懦,但平白长了一颗多疑的心,明眼人皆知他接韩王入京养伤为假,当质是真,故圣旨下达西北后,神策军与十六府卫十日之内悄无声息地布满了长安城,若韩王有半点抗旨之意,便使先斩后奏之权,即刻诛杀他于金光门外。

    建元元年腊月,韩王却踏着城外未消融的薄冰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且卸甲摘剑徒步入大明宫紫宸殿,交出了手中所有兵符,圣文帝感激涕零,甚至降阶迎他,还一度传为长安佳话。

    但唐恣听到的坊间传闻却大相径庭,有人说,韩王驻扎西北五年,与将士风餐露宿,其中情谊并非几只虎符可摧。

    也有人说,韩王手中兵权远超节度使之权,他交出的不过九牛一毛尔,一旦圣文帝发难,江山易主也是转瞬之间。

    故以杨公南为首的大臣们费尽了心思拴住韩王府,甚至不惜以杨雅贺的堂姐杨笑云为筹码请圣文帝赐婚,可韩王似乎动了出家当和尚的心思,坚决不允,杨笑云也在相府郁郁寡欢,最后这桩两厢都不情愿的婚事只好作罢。

    韩王无后算是给了圣文帝些许安慰,然而他和杨公南彻底结了梁子,手中那支神秘的兵权也成了众人心中一根不得不拔的刺。

    唐恣对上韩王望过来的眼睛,乌黑的瞳仁浮出一丝笑意,李迥却只是一瞥,便挪开了目光。

    “既是私宴,诸位便不必拘束。”话虽如此,李迥从神情到语气无一不透着冷漠,纵使丝竹管弦再热闹,见到他也不免沉下去几分。

    他身旁一个灰发慈目的太监立刻对着顾成业耳语几句,顾成业即刻拱手道,“今日不过是鄙人与夫人为答谢亲朋的小小宴席罢了,殿下赏光来此,诸位大可当殿下是来体恤民情,无需多思。”

    这一句下座众人都有小小的缄默,也有大胆的往杨雅贺这边看,人人都知晓其中意味是顾成业将杨相的孙子置于下首座,顺带傍上了韩王,并大言不惭称之为“亲朋”,而韩王竟也一言不发地坐在首座,鸦色地眼睫下看不出神色,算是默认了顾成业的僭越。

    歌舞之声在顾成业地示意下再度响起,唐恣看了好一出大戏,有些好奇地看向杨雅贺,“知竹兄不生气吗顾成业如此光明正大的结党,摆明了不将杨相放在眼里。”

    “有什么好生气的,韩王殿下是与我家老爷子结的怨,说到底同我无关。”杨雅贺小口地吃着点心,看也不看上头的做派,“既是宴席,那咱们只管吃咱们的,各扫门前雪罢了。”

    姬云崖瞥他一眼,“下次带你到这种地方还是得提前向陆驷要一剂哑药。”

    “我告诉你,该生气的是云崖兄。”杨雅贺挑了挑眉,“你可知当初我家老爷子要将我姐姐许给韩王殿下当侧妃,我姐姐抵死不从是为什么吗”

    “还有这等事”唐恣笑意渐浓,“韩王殿下怎么看都是人中龙凤,令姐怕不是心里有人了”

    杨雅贺指着一旁假咳两声的姬云崖,啧啧道,“除了他还能有谁,你别瞧他如今这副酸腐模样,当年也着实让长安的姑娘们惦记了一阵,可惜我姐姐长他五岁,无论如何不好意思说,我还是偷偷看她画像才知晓的还有那个远嫁回纥的崇徽公主也长他四岁,只可惜都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情。”

    “崇徽公主”唐恣好奇道,“这我倒是听不少人提过,听说姿容皓腕凝霜,人面牡丹,姬大人难道不喜欢她么”

    杨雅贺正待回答,姬云崖已经铁青着脸道,“我跟她们没有关系。”

    唐恣刚想说他此地无银三百两,身前却陡然出现了一道暗色身影,琵琶奏乐之声戛然而止,李迥不知何时已经走下了台阶,站在了他的面前,那个灰发红衣的太监也掌灯跟了上来。

    宴席之上忽地陷入诡异的安静,众人心知肚明韩王和相府那点破事,但没人想到韩王会直接找上杨雅贺。

    杨雅贺神情倒是一派自若,似乎并不将李迥放在眼里,然而韩王问的却是他身侧那个眼角一只红燕的隽秀少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混杂在沁凉的夜风里,“你叫什么名字”

    “草民唐恣。”唐恣抬起眼,并未起身,也没有惊慌或是自得,只是老太监手中的灯笼在他身周裹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色,他有些不适地往后推了推,“是姬大人的侍读。”

    李迥似乎有些好奇的躬下身,似乎是想凑近了去仔细端详那张带着笑意的脸,已然有人不动声色地换了几个眼波,韩王拒娶杨相之女的事情还没凉乎,他这样看着一个长相出众的小厮,不免让猜测多了几分旖旎的意思。

    唐恣却分毫未觉堂上异样,因为李迥又皱眉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这个” 他摸上了自己的眼角的那只小小飞燕,就像是和一位朋友说话那样随意道,“这个这个是被烫的,不过早已经不疼了”

    李迥的眉头依旧紧锁,他张了张口,似乎想再问些什么,顾成业却不知从何处蹦了出来,“韩王殿下可是也觉得这位小兄弟十分面善,方才厅中一见,下官也觉得姬大人身边之人皆是人中龙凤,只可惜唐公子乃是侍读,否则姬大人定会割爱了。”

    姬云崖横了顾成业一眼,淡声道,“韩王府人才济济,总不会连一个小小侍读都要向下官讨要吧。”

    老太监手中长灯一顿,似乎对他的不识相很是不满,尖声尖气道,“放肆姬大人就算忝居高位,又怎可对王爷无礼,这”

    话音未落,李迥已经抬手止住了他,那老太监方才还怒目圆瞪的模样立刻变得乖顺,向后退了两步。

    姬云崖冷笑道,“殿下已经说了不必拘束,我若还是一口一个尊卑上下,岂不迂腐”李迥一言不发,神情中似乎疑惑更盛,他看了一眼泰然自若吃东西的唐恣,又在杨雅贺和姬云崖脸上扫了一圈,竟也没有半点怒意。

    片刻之后,他又默默地走了回去,顾成业自然是紧跟其后,谁知刚到月门处,那老太监便被迎面而来的丫鬟撞了个满怀。

    宫灯跌落在青石地上,烛火将罩帛烧了个一干二净,老太监年事已高,当即缩在地上哼哼唧唧。

    顾成业忙去扶他,惊慌道,“霍公公”

    又转而对那慌忙下跪的丫鬟吼道,“谁给你的胆子闯进来”

    那丫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吓得双腿发软,跪下磕头磕得“砰砰”作响,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颤不成声,“回老爷,是是夫人她不见了婢子一时心急,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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