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站在一侧打量着这间屋子,可以说一贫如洗,啥也没有,加上刚才还被人打砸了一通,更是乱七八糟。

    魏无羡本想洗把脸,瞻仰一番这位身主的遗容,然而屋子里没有水,喝的洗的都没有。

    唯一的盆状物,魏无羡猜测应该是出恭用,而非洗漱用。

    推门,从外边被闩住了,估计是怕他出去乱跑。

    没有一件事让他稍微感受到了重生的喜悦

    魏无羡听到自己的心声,也不禁苦笑。

    “魏兄真是太惨了。”聂怀桑叹道。

    在场的人,即便是在青楼长大的金光瑶,都不曾如此的凄惨过。

    魏无羡见出不去,又没水,干脆坐在地上打坐,这一坐,就是一整天。

    魏无羡现在是魂体,按理说是能出去的,但他却好像被困在这个屋子里一样,根本出不去。

    无奈之下,也只好打坐。

    不知过去多久,睁开眼时,有阳光从门缝窗隙漏入屋中。

    魏无羡见自己站起身,便也跟着起来,本来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但他却听到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这莫玄羽修为低得那点灵力可以忽略不计,没道理我驾驭不了这具肉身,怎么这般不好使

    魏无羡也纳闷,献舍虽然是邪术,但既然是施术者自愿献出自己的身体,就没道理驾驭不了这具身体啊

    恰在这时,魏无羡腹中传来异响,魏无羡恍然。

    原来根本不关修为灵力的事,这具身体没有辟谷,不好使是因为饿极了没力气,我要是再不出去觅食,说不定就要成为有史以来头一位刚被人请上身,就立刻活活饿死的厉鬼邪神。

    魏无羡闻言,自己都无语了。

    魏无羡提气抬脚,刚准备踹门而出,突然一阵脚步声靠近,有人踢了踢门,不耐烦地道“吃饭了”

    话是这么喊,门却没有被打开的意思。

    魏无羡低头一看,这扇门下方打开了一扇更小的门,刚好能看到一只小碗被重重放在门前。

    外面那家仆又道“快点儿的磨蹭什么,吃完了把碗拿出来”

    小门跟比狗洞还小一些,不能容人出入,却能把碗拿进来。

    两菜一饭,卖相奇差。

    魏无羡搅了搅插在米饭里的两根筷子,略为伤感。

    夷陵老祖刚重返人间,就被人踹了一脚臭骂一通。

    给他接风洗尘的第一顿,就是这种残羹冷剩。

    腥风血雨呢鸡犬不留呢满门灭绝呢

    说出去有谁信。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

    “魏兄真是连自己都不放过。”聂怀桑嘴角抽搐道。

    江澄眉头紧蹙,盯着石壁,有些恍惚。

    这样的魏无羡竟让他找到几分熟悉的感觉。

    这时,门外那名家仆又出声了,这次却是笑嘻嘻的犹如换了一个人“阿丁你过来。”

    另一个娇脆脆的女声远远应道“阿童,又来给里边那个送饭”

    阿童啐道“不然我来这晦气院子做什么”

    阿丁的声音近了许多,来到门前“你一天只给他送一次饭,时不时偷懒也没人说你,这么清闲你还嫌晦气。你看看我,活儿多得连出去玩也不行。”

    阿童抱怨道“我又不是只给他送饭这阵子你还敢出去玩这么多走尸,谁家不是把门关得严严实实。”

    魏无羡蹲地靠门,端碗扒拉着两根长短不一的筷子,边吃边听。

    看来这莫家庄近来不大太平。走尸,意如其字,即为走路的死人,一种较为低等也十分常见的尸变者。一般目光呆滞,行走缓慢,杀伤力并不强,但也够平常人担惊受怕的了,光是那股腐臭就够吐一壶。

    然而,对魏无羡而言,它们是最容易驱使、也最顺从的傀儡,乍然听到,还有些亲切。

    “诶对了,思追小公子,我记得你之前说,接到莫家庄的委托,前去除祟”聂怀桑想起什么,转过头问道。

    蓝思追算是三个小辈里最乖巧的了,简直是有问必答。

    “不错”

    聂怀桑若有所思,“这莫家二娘子若是那位的相好,想来莫家庄位处兰陵地界,姑苏蓝氏即便为人除祟,也不该接到兰陵地界的委托吧”

    蓝思追闻言微微一怔,下意识看了眼金光瑶。

    聂怀桑注意到这点,便问了,“诶你看我三哥做什么”

    蓝思追微微一怔,看了眼金凌,正好金凌也在看着他,见他看过来,当即没好气的道,“看我做什么”

    虽然金凌的口吻不怎么好,但蓝思追早已经摸清了金凌的脾性,微微一笑,转过头回答聂怀桑的问题,“聂公子,是这样的,敛芳尊说服仙门百家在偏远之地设立了瞭望台,多达三千之数,百家子弟都会派遣弟子在瞭望台驻守,我和景仪是在瞭望台接到委托,才前去除祟的。”

    “瞭望台”聂怀桑疑惑的问道,“瞭望台是什么”

    “大大小小的玄门世家星罗棋布,多居于四通八达的繁华之都,或是山清水秀的灵地,然而一些偏僻贫瘠之地是没有家族愿意驻镇的,有道行的散修也极少云游到那里。因此,当这些地方出现妖魔邪祟作乱,当地平民往往苦不堪言,求助无门。听说兰陵金氏上任家主金光善尚在时,敛芳尊曾对此提出过想法,但因消耗巨大,未受到重视,不了了之。”

    金光瑶闻言怔愣,“瞭望台,真的成功了”

    早在射日之征结束后没多久,他便提出过这样的想法,但金光善对此根本毫不在乎,因此不了了之。

    虽然如今传闻中,这位敛芳尊受万人唾骂,但蓝思追却不得不敬佩这位敛芳尊,他私德为人且不提那么多,但他设立的瞭望台,当真是惠及天下所有百姓,这是有史以来第一位真正为百姓做了实事的仙督,值得他尊敬。

    六杀听起来骇人听闻,但其中有多少内情,谁又知道

    就像当初的魏前辈,谁不说他害死了江枫眠夫妇,害死了金子轩江厌离可事实如何,在场的人谁不清楚

    饶是如此,那些玄门世家还是对魏前辈极尽贬低之语。

    总的来说,这位敛芳尊是个毁誉参半的人物。

    “是,成功了。”蓝思追瞥见金凌微红的眼眶,心下恻然,虽然金凌知道了真相,但对这位照顾他长大的小叔叔,依然是很在乎的。

    感情岂是那么轻易就能清除干净的能做到的大抵都是真正的狼心狗肺之徒。

    “敛芳尊继任家主,登位仙督之后,便开始从各家召集和调配人力物力,着手推行当初的设想。”

    金光瑶眉头微蹙,“我继任家主做了仙督”太蹊跷了。

    别说金光善根本就没想过让他接任家主之位,就仙督之位而言,前有盛誉在外的泽芜君,后有威名赫赫的赤锋尊,他即便有杀了温若寒的功绩在手,单凭他的出身,就不可能坐上仙督之位。

    这其中怕是大有文章。

    蓝思追并不知道金光瑶仅凭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里分析出这么多,只点头道,“是的,泽芜君很支持敛芳尊的。”

    “我大哥同意了”聂怀桑错愕,“金光善不止一次提起过设立仙督一事,我大哥每次都当面驳回”即便换成金光瑶,他大哥也不会同意设立仙督的。

    蓝思追顿时有些语塞,他该怎么说,说出真相

    但他隐约觉得,若是说出真相,只怕他会大祸临头。对于在场除了景仪、金凌还有他之外的人而言,他们三个从未来出现在这里的三个人,说出口的话怕是都要负责任,一旦泄露不该泄露的天机,恐要遭天谴。

    “大哥这里且不提,即便大哥同意了,玄门世家也不可能同意吧”关于未来的事,他只能从这几个小辈口中的只言片语里摸索,但能得到的信息终究有限的很,根本不足以让他拼凑出多少未来的大事。

    蓝思追听到金光瑶的疑问,就像得到了台阶,直接忽略了聂怀桑的疑问,回答金光瑶的话,“最初反对之声高涨,更有不少人质疑兰陵金氏借此得利,中饱私囊。听泽芜君说,是敛芳尊顶着一张笑脸,足足磨了五年,五年中和无数人结了盟,也和无数人翻了脸,软硬兼施,用尽手段,才终于硬生生磨了下来,建成一千二百余座瞭望台。”

    “我就知道没那么容易的”金光瑶苦笑,也不知道未来的他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做成这件事。

    “这些瞭望台分布于偏远贫瘠之地,每一座都分配有从各家调来的门生,如有意象便立即行动,解决不了再迅速发出通报,寻求其他家族或散修的帮助。如前来施援的修士要求报酬,当地人无力负担,兰陵金氏每年所筹集的也足够支撑应付了。魏前辈献舍归来的时候,金麟台正在筹备第二批修建瞭望台,扩增到三千,覆盖范围更广。虽然这批瞭望台落成之后,效用显著,广受好评,但质疑嘲讽的声音从未止歇。”

    蓝启仁真是没料到,金光瑶竟然有如此本事。

    素来不喜金光瑶用心机手段的聂明玦都有些懵了,他最看不惯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但偏偏就是金光瑶,建成了惠及天下百姓的瞭望台,仅凭蓝思追对金光瑶的态度便可看出,这瞭望台真的是极好的设想。

    “三哥,你真是太厉害了。”聂怀桑惊叹道。

    金光瑶摇摇头,失笑,“厉害的哪里是我,是未来那个敛芳尊。”如今金光善没了,金子轩还在,家主之位肯定轮不到他,更不必提仙督之位了。

    他们说这些话的时候,魏无羡已经踢开门,从屋里出来了。

    阿童方才叫得比阿丁还尖,定神一看,见是那人人可欺的疯子,胆子又大了,自觉要挽回刚才失的面子,跳过去斥狗一般地边挥手边斥道“去,去回去你出来干什么”

    哪怕是对待乞丐或是苍蝇,也不会更难看了。

    这些家仆过往多半平时就是这么对莫玄羽的,他也从不反抗,才让他们这般肆无忌惮。

    魏无羡轻轻一脚把阿童踢了个跟斗,笑道“你以为你在作践谁呢。”

    踢完,顺着嘈杂声往东边走去。

    东院东堂里里外外围着不少人,魏无羡一脚踩进院子,便有个妇人高出旁人一截的声音传出来“我们家中有个小辈,也是个曾有仙缘的”

    肯定是那莫夫人又在想方设法和修仙世家牵桥搭线了。

    魏无羡不等她说完,忙不迭挤开人群钻进厅堂,热烈地挥手道“来了来了,在这在这”

    堂上坐着一名中年妇人,保养得当,衣着贵丽,正是莫夫人,坐在她下面的才是她那入赘丈夫。

    对面则坐着几名背剑的白衣少年。

    人群之中突然冒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怪人,所有声音戛然而止,魏无羡却仿佛对凝滞的场面浑然不觉,觍着脸道“刚才是谁叫我有仙缘的,那可不就是我吗”

    粉抹的太多,一笑就裂,扑簌簌往下落。

    有一名白衣少年“噗”的险些笑出声来了,被一旁似乎是为首的少年不赞同地看了一眼,当即正色。

    “咦,思追和景仪出来了。”聂怀桑摇着扇子,虚点了景仪两下,笑道,“你当真是蓝家的真是没看出来啊。”

    蓝景仪脸色有些不好看,哼了一声,想说什么,却见蓝思追不赞同的看了他一眼,他只好闭上嘴。

    魏无羡循声随眼一扫,略吃了一惊。

    他本以为是没见识的家仆夸大其词,谁知来的竟然真是“显赫家族”的仙门子弟。

    这几名少年襟袖轻盈,缓带轻飘,仙气凌然,甚为美观,那身校服一瞧就知道是从姑苏蓝氏来的。

    而且是有蓝家血统的亲眷子弟,因为他们额上都佩着一条一指宽的卷云纹白抹额。

    姑苏蓝氏家训为“雅正”,这条抹额意喻“规束自我”,卷云纹正是蓝家家纹。

    客卿或者门生这种依附于大家族的外姓修士,佩戴的抹额则是没有家纹的。

    魏无羡见了蓝家的人就牙疼,上辈子常常腹诽他家校服是“披麻戴孝”,因此绝不会认错。

    魏无羡跟着自己来到了厅堂,见到蓝家人,也有些恍惚。

    忽然间想起什么,一个劲盯着蓝家的人。

    阿苑阿苑会不会在这里魏无羡刚这么想,立刻就自嘲起来,魏无羡啊魏无羡,你想得倒是美,阿苑是被蓝湛带走了,但毕竟是温家人,仙门百家对我恨之入骨,蓝湛能保住阿苑的命就不错了,还想奢求阿苑成为蓝家亲眷子弟,你是不是疯了

    蓝思追听到魏无羡的心声,眼眶都红了。

    羡哥哥

    莫夫人许久未见这个侄子,好一会儿才从惊愕中缓过劲,认出这个浓妆艳抹之人,心中着恼,又不好立刻发火失态,压低嗓子冲丈夫道“谁放他出来的,把他弄回去”

    她丈夫忙赔笑应声,一脸晦气地起身要揪人,魏无羡却突然躺到了地上,四肢牢牢黏住地面,他连推带拖都拽不动,叫了几名家仆进来拖也于事无补,要不是碍着外人在他早就用脚踹了。

    觑莫夫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他也是满头大汗,骂道“你这死疯子再不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虽然莫家庄人人皆知莫家有个害了疯病的公子,但莫玄羽已有数年缩在他那阴暗的屋子里不敢见人,见他妆容举止都如妖魔鬼怪一般,当下窃窃私语起来,只怕没有好戏看。

    魏无羡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心道我这么不要脸的吗

    聂怀桑嘴角抽搐,魏兄啊魏兄,你何时要过脸这种东西

    倒是江厌离见魏无羡重生归来,性子也没有多大的变化,还挺欣慰的。

    魏无羡道“要我回去也行。”

    他直指莫子渊“你叫他先把偷了我的东西还回来。”

    莫子渊万万没料到这疯子有这个胆子,昨天才被他教训,今天还敢捅到这里来,赤白着脸道“你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偷过你的东西我还用得着偷你的东西”

    魏无羡道“对对对你没偷,你是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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