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明确说过,但是冯献遇自己知道,他被排斥多年,一定是这位长公主交代过什么。

    而今四年已去人生有几个四年让他蹉跎啊

    冯献遇仰头凝望着宫观上的匾字,向前踏出了步。自这一步起,他再无回头路了。

    庐陵长公主并没有让冯献遇无功而返,甚至也没有为难他。

    侍女通报后,冯献遇就被领入了长公主的寝舍内。

    帷帐飞扬,红烛高烧,庐陵公主手持高烛,长发散至脚踝,从朦朦胧胧的帐后走出。

    冯献遇看去,见公主已是三十多岁,但保养得体,面上一点细纹也没有,非但如二十岁女郎一般肤色娇嫩白皙,她神态间,还带有成熟女子才有的风流韵味。

    长公主笑道“冯郎四年不登我门,今日忽然到来,是何事相求啊”

    冯献遇默然不语,掀袍,向她跪下。

    长公主笑而不语。她一手持高烛,一手托起冯献遇的下巴。借着灯火,她观察他那闭目屈辱的神情,兀自觉得有趣。

    长公主“哟,看来是大事啊。但是只是跪一跪我,却是不行的。”

    冯献遇仍不说话,却是手伸到自己的襟口,将衣裳扯了下去。他跪在地上,袍子散在腰间,光洁年轻的长躯映在火光中。他抬起脸,清俊的面上,目中有星火微光,摇摇落落。

    似有水色,濛濛生雾。

    庐陵长公主看得目中生艳,呼吸微重。她尝遍男色,对得不到的,又向来念念不忘。如此长夜,美男子在她面前脱衣而跪,她如何把持得住

    长公主手指托着冯献遇的下巴,俯身就要吻来。

    冯献遇脸微微一偏,她的吻只落在了他颊面上,掀起了几绺面上碎发。

    长公主冷笑,也不着急“怎么,到了现在,还想装模作样”

    冯献遇抬目看她,隔着灯火,有些东西,好像一重重被他从体内驱逐而出。到了这一步,又何必矫情

    他喃喃道“我要功名。”

    长公主道“好。”

    她高声向外吩咐“让今年吏部的考功员外郎来见我”

    再一次的,公主俯身,面容与脸色苍白的男子相贴,笑嘻嘻“冯郎,离员外郎到来,还有段时间呢,且看这一段时间,你能不能伺候得我满意。

    “你的名次如何,便取自你服侍得如何。”

    冯献遇看她半晌,张臂,将她抱入了怀中。他抱着她,走向帷帐深处,走向重重阴翳深渊中。

    放纵的情色让人既厌恶,又癫狂。若是不能拒绝,不如沉溺。

    考功员外郎瑟瑟发抖地站在庐陵长公主的寝舍外,他来之前,就被长公主派来的人告知公主的目的了。员外郎不禁面色发苦,心想这该如何。

    他愁苦间,公主的寝舍门开了,侍女们让他进去。

    员外郎低着头,只匆匆抬目看了一眼,就垂下了视线。这一眼,他看到了长公主慵懒地靠坐在榻上,一个郎君衣衫半遮,跪在她脚边,正为公主剥荔枝。

    庐陵长公主不与人废话,张口就讨要今年的科考名单,她懒洋洋道“二十二人是吧去掉一人,把冯献遇的名字加上去。日后陛下问起,自然有我担着。”

    就知道自己来这一次的目的在此。

    员外郎也不敢多瞒,苦涩道“回禀殿下,今年二十二人名单,大都是世家子弟。世家子弟的名单不好去掉,若是去了,日后被人发现,下官的官位恐怕就要到头了。”

    庐陵长公主讶然“二十二人尽是世家子弟不可能吧寻常时候,不是哪怕是做面子,你们也会加上几个寒门子弟的名单么今年就没有”

    员外郎硬着头皮“今年的世家子弟极为出色,各个才情卓然。”

    庐陵长公主冷目盯着他。

    员外郎额上渗汗,半晌后咬牙“只有一人是寒门子弟。”

    庐陵长公主笑了“那就把这人去了,换了冯献遇。”

    员外郎抬头“然而此人是丹阳公主相保的此人的排名还被尚书亲自指为探花,不如寻常人好操作”

    丹阳公主相保

    跪在长公主膝边的冯献遇蓦地抬头,看向员外郎,说出了他的第一句话“竟不知道丹阳公主除了推举韦七郎,还推举了其他人。此人是谁”

    员外郎自然对美少年记忆深刻“来自岭南的言尚,字素臣。他的字很不错,这一次的诗赋都写得好。得探花郎,实至名归。”

    冯献遇听着“言尚”的名字,眼皮猛地一跳,想到了言尚那清润无比的面容。

    探花郎

    既有丹阳公主相保,何必装模作样与他一道行卷此人竟伪善至此

    冯献遇失望至极,向来隽秀的面容竟显得几多狰狞,他咬牙切齿,笑一声“竟然是他”

    庐陵长公主俯眼看向他“你认得此人”

    冯献遇收敛自己的情绪,道“不过是一伪君子,欺世盗名罢了”

    庐陵长公主手支下颌,若有所思“点他为探花郎啊”

    通常按照习俗,点为探花郎的人,相貌都是最出色的一人庐陵公主遐想时,冯献遇咬牙,握住了她的手。

    他仰头,对她露出一个有些扭曲、又有些自怜的笑“殿下忘了答应我什么了么”

    庐陵长公主俯眼看他。

    她现在对冯献遇还是很满意的,不想惹自己的新宠生气。

    她当机立断“就把这个言什么的换下,我冯郎也是相貌隽逸的美男子,当一个探花郎绰绰有余了。”

    员外郎急了“然而丹阳公主那边”

    庐陵长公主不屑道“丹阳那个小丫头片子,有什么可怕的她一个和过亲的公主,拿什么跟我争放心吧,我会压着那个小丫头的。”

    长公主都这般说了,员外郎只好答应下来,回去告诉尚书。

    三月初,春雨如酥。

    暮晚摇照往日那般,闲着无事,就驱车去东宫,打算听听太子的教诲。即便外面下了雨,她也无所谓。

    坐在车中时,暮晚摇忽听到骑马在外的春华到马车边,一声低语“殿下,是言二郎呢。”

    马车停下,暮晚摇掀开帘子,见果然站在道旁,撑着伞向她请安的郎君,正是半月不见的言尚。

    春雨细润,浸湿了他半边衣袍。而他挺身立于雨中,却依然端正秀美。

    暮晚摇趴在车帘后,纱帛下,香肩半露。雨水飞上她的眼睫,打得她眼中光清泠泠,湿润澄澈。然而她一张口,就阴阳怪气“半个月不见,今日竟能见到大忙人一面,我真是三生有幸啊。”

    言尚礼貌道“其实半月来,我有登门拜访过。只是殿下大约太忙,是我去的时候不好。但整日待在府上等公主回来,又难免多一些闲话。如此,倒是我对不起殿下了。”

    暮晚摇面色微缓。

    道“你今日要干什么”

    言尚无奈道“本是欲登门拜访的今日本打算哪怕厚着脸皮,也要在公主府上多待段时间,等到公主回来。总不能一次都见不到殿下吧”

    暮晚摇道“看看,你的时间多不凑巧。我正好要走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言尚便当即道“那我改日再来”

    暮晚摇盯他片刻,慢慢道“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算着我的时间,不想与我多待呢”

    言尚面容微僵。

    他确实觉得他和暮晚摇的关系太古怪想把这个古怪的关系变得正常一点。

    但暮晚摇好像变聪明了,竟然看出来了。

    暮晚摇淡声“行了,上车来吧,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言尚踟蹰间,暮晚摇已经推开了车门。她坐在车中,艳丽无双下,眼神又很冷淡。她忽远忽近,不可捉摸。

    言尚沉默半晌后,收伞撩袍,登上了马车。马车才重新行起。

    坐在车中,言尚温声向暮晚摇解释“我只是不愿误了殿下的清白之名。”

    暮晚摇瞥他一眼,懒得跟他解释自己没什么清白之名。

    左一个杨三郎,右一个韦七郎,在整个长安圈中人眼中,她是个左拥右抱的公主。

    暮晚摇对言尚道“明日便要放榜了,你知道吧”

    言尚“嗯。”

    暮晚摇看他,将他打量半晌。她忽然觉得自己眼光确实好,随便遇上一个人,随便推举了一下,这个人就要及第了。

    她当即又高兴起来,笑吟吟道“吏部员外郎提前告诉我,韦七郎是状元,你是探花郎呢。”

    言尚一怔。

    然后向她一拜。

    他目中微有喜色,又沉静十分,只握拳于嘴下,轻轻咳嗽一声。

    暮晚摇觑着他这装模作样的样子,不禁嗤笑“想笑就笑出来,忍得这么辛苦,你累不累”

    言尚抬目,与她四目相对。

    公主对他眨眨眼。

    言尚摇摇头,到底笑了出声。温温浅浅,如溪流缓游。与他平日那般礼貌客套的笑完全不同

    他是个温雅自省的人,从来没什么大笑的时候。便是如现今这样浅浅一笑,就已与平时的端正很不相同了。

    暮晚摇看得心中一烫,别过了脸,不再看他。

    心中不屑笑得那般勾人,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探花郎。

    言尚柔声“多谢殿下,殿下”

    暮晚摇斥“离我远一点不要靠近我”

    言尚被暮晚摇的变脸弄得怔住,很是迷惘,不知他又怎么惹她了。

    暮晚摇是要去宫城,她打算到了宫城后下车,让马车再送言尚回寺庙。

    只是到了宫城下,暮晚摇却不用下车了,因已有太子的人等在宫门口。

    太子的仆从撑着伞过来,通报之后,丹阳公主马车掀开了一角帘子,公主千娇百媚的面容露出。

    仆从隐约看到好似车中还坐着一人,但看不真切,公主的冰雪眸已经盯着他了。

    仆从道“太子殿下有其他事出宫了,叫奴等在这里,防止殿下白跑一趟。另外,太子殿下有一个消息,托奴告诉殿下,供殿下思量。”

    暮晚摇奇怪“大哥有什么话让你传给我”

    仆从道“太子说,明日便是科考放榜之日。今日吏部将此次录取的名单送去了中书省,太子看到了名单,发现与之前说好的不一样。

    “太子尚且没有在名单上批字,便是要奴告诉殿下一声,殿下推举的两人,韦七郎仍是状元,但之前那个探花郎,被人顶替了。榜上再无言二郎的名字。太子殿下让公主殿下看着办吧。”

    一时间,只听雨声哗哗,天地阒寂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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