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贞看着温泌怀抱皇帝, 自殿外而来。
    这是冬日里难得晴朗的一天, 吉贞隐隐觉得祭天时那煊赫的日光还附着在他身上似的,照得他的鬓发,眉梢, 还有绛纱的袍衫上都闪耀着灿灿的金光。
    被金光刺痛了眼,她低下头,用绫帕轻拂炉上镂刻的花鸟纹样。
    皇帝被冻红了脸,兀自兴奋地喊叫。乳母们用一个橙红的橘子将他从温泌怀里哄了下来,拥入暖阁去了。一时殿里静谧无声, 三三两两的宫婢来到殿外, 听闻武威郡王也在,都四散而去,吉贞望着外头倏忽而逝的裙角衫带,摇头道“郡王总不肯承认自己跋扈,这宫里大多是京都旧人,先帝的滕御,你这样肆意来去, 叫她们如何自处”
    时人口中的先帝, 便是萧侗,他的宫人俱是年轻娇嫩的少女, 温泌整日在宫里行走, 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一节。他不甚在意道“一群庸脂俗粉,她们就算想要,我也懒得碰一下, 谈什么如何自处”
    吉贞被他气的脸红,半晌才憋出一句嗤笑,“你好大的脸。”
    温泌一笑,走来坐在吉贞一侧,隔着案几他倾过身来,摸了摸铜炉,恰将吉贞的手覆在掌心。铜炉本就滚烫了,他的掌心却比炉壁更热,吉贞撇了一下,他也顺势撒开手,望着外头阴霾渐渐聚集的天,说道“人是奇怪的,有时候觉得天下间人,美丑妍媸,也没什么区别。有时候又觉得,非得那一个人才行,换了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我近来越来越觉得,非得那个人不可了。”
    吉贞道“或许是因为郡王这几年无往而不利,自以为天下皆在你手中,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了。”
    温泌反问“不是吗”语毕,见吉贞一双明眸看来,几分讥讽,几分愠怒,温泌知道又惹了她不快,微微一笑,没有再大放厥词。
    外面一阵惊呼,皇帝穿着红袄,像一团火球,又奔出殿外。原来是下了雪,朔风卷着雪片拍打在飞檐翘角上。宫婢往铜鼎又加了炭火,烧得室内暖意融融,温泌坐着不免有些燥热了,起身走时,对吉贞道“韩约被俘,军中群龙无首,我明天要去一趟雁门。”
    吉贞颔首,“慢走。”
    温泌往政事堂走去,见宫道上杨寂正在冒雪前行,将他叫住。杨寂一看温泌来的方向,便明白了,“你又去公主那了”
    温泌一肚子的气,张嘴便道“怎么,这宫里也有你的老婆,生怕被我看一眼”
    这是哪跟哪啊杨寂平白遭骂,悻悻赔笑。对温泌和清原夹缠不清的事,他虽然反感,却也无计可施,最近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温泌要去雁门,他是知道,“你有没有想过,请殿下一起去雁门呢”杨寂道。
    温泌道“你来就是为了这事”
    “是。”杨寂紧了紧衣襟,在墙角和温泌站定,道“晁延寿和戴度都曾受殿下恩德,戴庭望又在殿下身边做过几年侍卫,请公主去劝降,兴许大有助益。”
    温泌笑看着他,摇头道“千军万马不能胜,要一个女流之辈去劝降。若是降了,你我颜面丧尽,若是不降,岂不白费功夫”
    杨寂道“左右也不过一来一回两天车程,累不着公主的。”
    温泌想要劝他省省功夫,但又懒得再废唇舌,只对杨寂摆摆手,“你自己去请吧。”
    杨寂来到吉贞面前,陈明来意。他对吉贞素有成见,但脸上整日笑面迎人,吉贞对他也算客气,闻言笑道“如今戴庭望不是我的侍卫,早不听令于我了,我三言两句,怎么劝得他将灵武拱手让出打仗并非儿戏,杨司马,你注定要失望了。”
    杨寂笑道“殿下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若能不费一兵一卒拿下灵武,于西北百姓而言,又是陛下的功德了。”
    翌日,温泌换做戎装,率十余名精卫,自晋阳城北而出,往忻州而来。雪天路滑,吉贞摒弃了车辇,亦着男装随行。
    日落时抵达雁门。忻州多山,群岭峻峭,关口两道巨石门拔地而起,穿云过雁,皑皑积雪覆盖在城垛上。自城头俯视,方圆百里,是无尽的萧索。只有在此时,温泌对来年沙场上的激烈厮杀没有那么多热情,他对杨寂道“崔屹那里,先不要去招惹他。这个人,要因势利导,不能强逼,反倒要把他的气节逼出来了。”
    杨寂十分宽慰,笑道“你最近越发能沉得住气了,若是对着公主,也能”
    “你是和尚,我又不是。”温泌丢给他一句,便径自下了城头,往关内靖边寺走去。
    这靖边寺濒临塞外,长年累月的没有香火,冬日里更显得清寂枯冷。侍卫从附近搜寻了些粗炭,在殿上围炉温酒。一名和尚在殿外哧啦哧啦地扫雪。温泌同众人吃了几盏酒,胸口热腾腾的,大步走来寮房,见吉贞手捧热茶,拥被而坐,发间雪融化成水滴,打湿了垂在颊边的缕缕青丝。
    “哟。”突然卷来的冷风灌进脖子里,桃符忙不迭退开一步,抱着手里正在烘烤的衣裳。
    “越坐越冷,起来吧。”温泌不由分说扯开吉贞的被子,见薄绫的单衣裹着她袅娜的身躯,颈口雪白的肌肤一览无余。他一愣神,吉贞先怒了,扬手将茶盅丢到他身上,冷声道“郡王”
    温泌笑道“是我错了。”却将被子远远丢开,解开身上貂裘,将吉贞裹得密不透风,扯着她下榻往外就走。吉贞挣又挣不开,一张嘴冷风就要灌进嘴里,正叫苦不迭,被温泌抱到马上,他从她背后揽住马缰,附耳笑道“万里层云,千山暮雪,你在宫里,哪一年能看到这样的奇景”
    暖意从背后传来将她包围,吉贞的脸没有那么僵冷了,她不怒反笑,“是呢,看到这样的景致,我即便冻死,也能死而无憾了。”
    “我的裘衣在你身上,要冻死也是我先,怎么会轮到你”温泌的笑颜擦过吉贞的脸,他收紧缰绳,轻叱一声,骏马一头扎进了茫茫的雪原。
    暮霭沉沉,雪后乍晴,天边疑似沁起一道残余的红霞,照得雪色异彩纷呈,马跑累了,踩在雪窝中缓缓而行,吉贞回头望去,漫无边际白茫茫的天地间,唯有两行马蹄印由近及远。苍凉悲怆的羌笛声拉扯着颤动的心弦,人的魂灵也被风卷着渺无影踪了,只余此身,沉浸在渐至浓郁的夜色中。
    远远有人拎着灯笼找来了,温泌先回过神来,认出是桃符和两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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