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罡在玉京宫外被打得抱头鼠窜,此刻耀武扬威,“丈母,伏尚书生前向在下的伯父亲口许下婚事,兴许死的太快,没来得及告知丈母,小婿此刻来告知一声,请伏大娘子不必理会丧事,绣好吉服安心在家待嫁便是了”
伏夫人眼前一黑,扑上去就要去和郭罡拼命,伏大娘子拉住伏夫人,挺身而出,她的脸颊比身上的丧服还要惨白,声调却平稳得没有一丝抖动,她眸光依次扫过堂上众人,“我去蒲城之前,父亲精神尚且健旺,我禀明父亲,有遁入空门之念,父亲已经准许,从未提过什么婚事。”她断然举起铜剪,乌黑如瀑的发丝顷刻间断裂,飘落在棺椁与地上,“父亲已经去了,小女也要请诸公替做个见证,小女今日起便遁入空门,此生绝不再嫁。”
这一番话,既凄楚,又刚烈,堂上诸人,呆愣半晌,忙劝她不必如此,伏大娘子心意十分坚决,伏夫人亦称道要携另两名女儿回故乡,守孝三年,绝不议婚事。丧事上又遭此变故,众人唏嘘,郭罡碰了个壁,只得愤愤而去。
吉贞触景生情,难免伤神,伏大娘子莲步移至吉贞面前,盈盈拜倒“殿下,昔日玉京宫庇护之恩,小女下辈子再报答。”
吉贞道“娘子,你即便这样,郭佶也未见得会放手。”
伏大娘子含泪笑道“我深知自己一个女子,本领低微,想要继承祖业,保有东川,都是痴人说梦,如今能够免于自身堕入虎口,已是万幸,殿下不必替我伤怀。”
吉贞在伏府盘桓半日,日暮之前,要启程返回蒲城,戴庭望挤过人群,在吉贞近旁小声道“殿下,徐舍人传话来,说郭佶方才已经进宫觐见,要陛下下诏,合并东西二川。”
“什么”吉贞为郭佶的急切感到震惊,“伏沛的尸骨都还没有入土呢”
“咱们还走吗”戴庭望知道此事事关重大,问吉贞道。
“去太后那里走一趟。”吉贞吩咐戴庭望,“徐采若有消息,叫他送去那里。”
一行人转而往太后在宫外的行宫而去。太后这几个月来,不问朝政,精神极佳,似乎也年轻了些许,吉贞陪太后说了几句闲话,目光随意一逡,问“阮福去了哪里”
太后这会还不算眼瞎耳聋,也听闻了郭佶要兼领东西二川的事,只是没怎么往心上去,她说“皇帝请我去商议东川之事,我想着去了也出不了什么主意,只叫阮福去了,等他回来,问问皇帝是怎么个打算。”
吉贞笑道“阮福原来在我那里时并不算十分机灵,在太后这里,倒颇受重用。”
太后道“是不聪明,好在心地纯善。”她不经意往外一瞧,笑起来“正说他,他就回来了。”
“这么快。”吉贞也放下茶瓯,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阮福。
他与吉贞离京时并无二致,仍旧是一副愣头愣脑,平平无奇的样子若真是平平无奇,怎么如此得太后欢心吉贞心中的猜疑并没有显露出来,只是正视着阮福,对他略一颔首。“陛下怎么说”
阮福一怔,回过味来,撩起眼皮在吉贞脸上探究了一下,他老老实实地说“回太后与殿下,郭佶请旨要合并东西二川为剑南道,陛下准奏,并在政事堂当场提了监军院一事,郭佶亦点了头。陛下命固崇掌领神策军,另行选用得力的内官赴西北三镇、岭南、剑南并河东河北。姜绍、戴申、郭佶、固崇等俱在场,都已领旨,没有异议。”
阮福说话慢吞吞,吉贞手里的茶瓯松了又紧,最后放开手,轻轻透口气,“徐采也在”
“徐舍人在。”
“河东河北要选派何人”
阮福道:“徐舍人称,其余各镇都是其次,河东河北事关重大,需选派十分机警忠心之人。固崇推举了原平卢军行军都监郑元义,陛下准奏,已经令戴申传令,即日将郑元义从广州召回。”
吉贞思索了一会,因为没有亲眼目睹,到底心里不大踏实,又问“陛下一提,郭佶立即就答应了没有推诿”
“没有。”阮福说道,“大约是看娶不到伏大娘子,不能顺理成章接管东川,心里急了,因此陛下一提,立即答应了。”
吉贞听到这句,看着他笑道,“以前都觉得你傻,我看你心里倒有数呢。”
阮福抓了下头发,赧然道“奴侍奉太后,得以耳濡目染。”见吉贞脸色不善,他又道“因武威郡王不在京中,陛下临时传召了范阳进奏官,他闻知监军院一事,颇有推诿,陛下已经下诏给范阳节度使府了,后效如何,尚未可知。”
“你听得挺仔细。”吉贞赞了他一句。探得消息,心中略定,她向太后辞行,要连夜回蒲城去。
城中宵禁,有金吾卫重重盘查,吉贞的马车时走时停,待出了坊门,已经华灯初上。她略觉疲倦,正要将车帘放下,见一人一骑,穿过夜色的迷雾由远及近,吉贞将车帘掀得更高,见来人正是才自宫中出来的戴申。
他边走边想着心事,待经过吉贞的马车,戴庭望跳下马,叫了声“叔父”,戴申才回过神来,目光在这行人马上盘旋了一下,他轻掣马缰,淡淡地对戴庭望道“我奉诏明日就要往岭南去了,此去生死未卜,你好自为之吧。”
戴庭望知道戴申是奉旨去与南诏人决战,心中激荡不已,重重地点头“叔父保重。”
戴申没有看车里的吉贞,调转马头,便往远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