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记得要去看皇帝的脸色“陛下怎么看”
    皇帝也肃容思索了很久,转脸问道“阿姐呢”
    吉贞避开他的眼神,望着铜炉上袅袅的青烟,“请陛下定夺。”
    皇帝迟疑地说“太后说太险,还是按前面那个法子办吧。”
    徐采望着吉贞,有柔和的光亮在深邃的眸子里一闪而过,不知是释然,还是气馁,他沉寂片刻,说道“那就将姚师望发配钦州后,陛下可下诏令,禁止民间流转飞钱,这些藩镇们借以敛财的货栈,会被瞬间挤兑一空,想必也维持不了多久。虽然不能根除弊病,也能解一时之急。”
    诸官领命而去,皇帝即刻传召中书,拟定诏令,禁止私印与流通飞钱。吉贞听着几名中书舍人喁喁低语,斟酌诏令所用言辞,她心里乱糟糟的,又坐了一阵,才想起来要走,徐采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吉贞回头看了一眼,徐采恍然,解释说“臣目不识途,跟着殿下,省的一脚跌进池子里。”
    他不高兴时,嘴里也是虚虚实实,没有准数。吉贞没心思和他置气,走了几步,说“你其实是对昨日的事怀恨在心,挟私报复吧”
    “臣也曾沦为武威郡王阶下囚,受尽,种种不堪,殿下都亲眼目睹,难道臣不该怀恨吗”徐采反问,语气有些淡。
    吉贞踩着澹澹的月色与雪光,走回自己的寝殿。皇帝驾幸当日,寿光县主走失,行宫各处杂乱无序,吉贞这里,只剩三三两两的侍卫,连戴庭望也被监门卫借调走了,吉贞与桃符走入殿内,桃符将烛台搬进寝室,吉贞才将发间的金簪放在案上,烛光乍亮的瞬间,她飞快抓起金簪,连声音都变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
    温泌旁若无人,坐在案后,阮福满头大汗,正抱着他的腿试图把他往外拖,回头一看是吉贞,阮福慌了神,桃符尖叫一声,上去就要打阮福“反了天了,殿下寝宫,怎么放男人进来”
    阮福抱着头躲避,结结巴巴道“他闯进来,打倒两个侍卫,还踢了奴一脚。”
    吉贞看到这荒唐一幕,刚才在御前对温泌那一丝愧疚登时烟消云散,怒火蹭蹭地往上冒,“掖庭禁宫,郡王随意进出,是做臣子的本分吗”一想到不远处的寝殿,住的正是皇后与晁妃,她气得要吐血。
    温泌揪着阮福的衣领把他推开,扶案而起,慢慢走到吉贞面前,“刚借了一万平卢军南下迎敌,转头就要合谋杀我,这是做君主的本分吗”
    “你说什么”吉贞如遭雷击,一张脸青中泛白。
    温泌离的很近看她,浓密的睫毛下,眸中含着轻蔑,”你们都当我是聋子,瞎子,还是傻子”他又逼近一步,“我先抓了你,他要来杀我,我就先杀你,谁都别想活。”
    他倏的来抓她手臂,吉贞经过大慈恩寺那次,早有防备,脚下急转,躲到案后,遏制住险些出口的惊呼,她气息不定地说“陛下愿意放你回范阳,无意杀你,你快走吧”她担心桃符与阮福乱喊乱叫,事情闹得不可收拾,疾言厉色地下令,“你们也闭上嘴,武威郡王走错路了,送他出去”
    “怎么,你这么怕死”温泌笑道,“你死了,拖着我这个垫背的,替陛下解除心腹大患,岂不是天大的好事”
    吉贞眼眸一利,“我怕死,你不怕死”
    “怕。”温泌说,“我怕明天陛下就要请我去狩猎,以免夜长梦多,你还是先送我出京。”
    吉贞闭眼,气息微定,她从袖中将一叠飞钱扔到他脚下,“岭南正在打仗,陛下不肯杀你,只下诏令要废止这些纸券。于你而言,不过破财消灾而已,要不了命”
    温泌抓了一把飞钱,咬牙切齿,“昨天没杀了徐采,大错特错。”
    吉贞警惕地瞪他,“你答应过我的,难道又要食言”
    “我不食言,你也别忘了自己说过什么。”温泌道,“河东暗算我的事可以放他一马,曾经夜宿大慈恩寺的事,我还没和他算账。你别让我再看见他在你面前打转,否则我一定要赏他几个耳光。”
    “你有完没完”吉贞气得跳脚。
    “我不想纠缠,是你一再逼我。”温泌冷冷地说完,抬脚要走。
    吉贞暴怒,对桃符大吼,“去把徐采给我叫过来”她见桃符不动,一把扯下肩头的披帛丢在地上,指着阮福,“你去,叫徐采进来”
    温泌笑了一声,“好,”他冲她徐徐点头,“你还要逼我。”他一把抓起案头的错金刀,“我现在就去杀了他。什么许诺全是狗屁”
    吉贞垂手站在案后,胸口一股郁气,憋得她呼吸不得,眼前一阵阵的眩晕,愤恨和恼怒把她的理智都逼到九霄云外,她茫然无措地在案头乱抓一气,撞倒了笔山,抓到一把紫毫,她一股脑扔在他身上,眼泪唰的落下来,“你、你,”她喉头哽咽,“你”了半晌,想说的话,如鲠在喉,又把一个砚台扔了过去,正砸在温泌的肩头,“你赔我的猫”
    温泌木然立了半晌,蓦地转身走回来,眼里喷火,“我赔你的猫”他猛然提起声音,“弥山死了”
    吉贞含泪,扬起脸对他笑,“乱臣贼子,死了又怎么样”
    这是温泌最恨的地方,他大喝“谁说的乱臣贼子,他谋反了吗”
    “他不是乱臣贼子,攻克西北,为何不奏请朝廷委派朝臣节度三镇,要擅自主张”吉贞摇头,“我看不起你,你是我见过最虚伪的人,”眼见着温泌被激怒,一步步逼近,她郁气顿消,笑得更艳,字字句句都悴了毒,“杀了弥山又怎么样,你告诉容秋堂,让他这辈子都不要进京,否则我一定要把他凌迟处死,大卸八块”她离那么近,盯着温泌,眼泪打湿的脸庞皎洁如梨花,她的视线更模糊了,声音颤抖着,“还有你,你眼睁睁看着,一句话都不说,等着我死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温泌气得握拳,“容秋堂昏了头了,他发疯了要不是我拦着,你早死在他手下了”
    “你是菩萨转世啊”吉贞道,“你怎么那么好心啊你应该别管他,让他打死我,我就不用被你这么折磨,你杀我的猫,闯我的殿,你还想干什么你想让我陪你睡觉吗我愿意,你来吧你不就喜欢这个吗”她当着他的面,把腰带扯开,一把拂开珠帘,就往浴池里走。
    温热的水汽,穿过珠帘,扑面而来。温泌默然站着,他突然转头走出门。
    “殿下”温泌刚走,桃符扑了进来,她也被吓傻了,六神无主地,“刚才徐采来了,在门外站了半天,又走了。”
    吉贞站在珠帘后,雪白的五指抓着冰凉的珠串,半晌没有言语。
    “哐”一声巨响,吉贞猝然回首,见温泌去而复返,他飞快走过来,珠串被猛然荡起,发出玉碎般的一串轻响。他也抓住了珠帘,二人的手相隔寸许,他垂眸死死盯着她的脸,胸膛急剧起伏,吉贞挺起身,对他嫣然一笑,“怎么,你想啊”她的气息和声音都如游丝,缠缠绵绵,她媚眼如丝,勾着他,纤手欲往他身上移,“我陪你啊,你就留在京城,这辈子都不要回范阳了。”
    温泌闭眼,一把将她的手挥开,“疯女人,”他喃喃地说,声音极轻,再睁眼时,连眼眶都红了,他摇头“想让我跟你一起发疯你做梦”丢开珠帘,他大步流星,头也不回地走了。
    寒风卷入帘后,桃符浑身一个寒噤,她愣愣地看了半晌温泌的背影,转过头来,看着吉贞,“殿下,”她讷讷地,“武威郡王他被你气哭了。”
    吉贞满脸的泪水,顿了顿,她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一笑,止都止不住,只觉浑身无力,手渐渐松开珠帘,伏在浴池畔的青玉案上,吉贞肩头簌簌地抖动着,笑得喘不过气,桃符觉得不对劲,轻轻摇晃着她的肩膀,吉贞始终没有抬头,桃符却看见她薄绫的衣襟渐渐被洇湿了。
    桃符一屁股坐在地上,心里堵得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很久,吉贞没有声音了,她说“殿下,你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啊,你别吓我啊。”
    “我高兴,”吉贞抬起泪痕犹存的脸,嘴角眼眸都含笑,“我把他吓走了,怎么不高兴”她轻轻推一把桃符,“我太高兴了,你把我的琵琶拿来。”
    “半夜弹琵琶啊”桃符咕哝着,从柜子里将紫檀五弦琵琶拿给吉贞。
    吉贞接过来,就坐在池畔,她脑袋一歪,脸颊依恋地贴着一颗颗的螺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弦,她说“弹什么呀”
    “好时光吧”桃符扶案托腮,失神了,“我就听你在范阳弹过那一次。”她无意识地吟唱着,“莫倚倾国貌,嫁取个,有情郎”
    琵琶的铮铮声,隔着重重门扉,秘而不宣。温泌走回居处,这里的耳室也有一方热泉,粟特女人正从御苑里偷了条鲤鱼,放入泉中,看它游荡。温泌把她骂走,衣衫靴袜也不脱,一脚踏进水里,他放松身体,靠在池壁上,看着红艳艳的鲤鱼畅快地东游西游,时不时轻吻他的指尖,在他随水波飘荡的衣衫中嬉戏。
    温泌一指把它弹开。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没哭没、有、眼、泪
    桃符,你给我过来好好看看,眼泪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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