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陛下,白天那个姑娘,她受了伤,臣派了军医给她医治。她现在还活着,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云郁满脸疲惫,答非所问“回洛阳。”

    “是,是。”

    贺兰逢春一脸狗腿相“陛下已经在河阴呆了三天,是该起身回洛阳。只是不知要怎么回。现在洛阳的情形臣怕陛下可有旨意”

    云郁声音嘶哑又冰冷“你怕什么带上你的人,让禁卫军,费穆郑先护来见我,随后一并回宫。至于别的,等天亮以后再说吧。朕累了,赶紧起驾。留下一部分人马,看护好尸首,回头还要立衣冠冢。”

    贺兰逢春道“是,是,臣马上传令。”

    阿福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温暖的床上。睁眼,看到高大的宫殿,红色的梁柱,殿中的帷幕垂下来,挡住了外面的光线,只在床前立了一个树形的灯架,摆了很多蜡烛照明。

    是宫里。

    从贺兰逢春入洛开始,一切都兵荒马乱,像做梦似的,而今总算回了宫。

    噩梦方醒。阿福又高兴,又有点不敢相信。

    她动了一下,想起身,剧痛牵扯着伤口,疼的动不得。两个宫女模样的人听到动静,快步走了过来,摸摸她额头,检查检查她伤口“你想要什么御医嘱咐了,等你醒了,让你喝点清粥。粥已经煮好了,我这就端来。”

    阿福从来没被人这么伺候过,有点受宠若“我我自己来不用了”

    “是陛下让我们服侍的,你也可乱动。”

    宫女十分尽职尽责“御医说你不能下床。这几日的吃喝拉撒,都得由我们照顾。”

    “这是哪”阿福打量宫殿,有点不敢相信。

    “这是文德殿,旁边就是陛下的寝宫。”

    “是陛下让我住这的”

    “当然,除了陛下,还有谁敢下令。”

    阿福本以为自己醒来后看到的人,应该是韩烈。兄妹久别重逢,执手相泣,畅叙别情,没想到并不是韩烈,还是云郁。她心里有点隐微的愧疚。

    她当时来不及多想。

    她只知道哥哥不能死,她晓得自己当时那一扑,很对不起云郁。哪怕云郁杀了她都是咎由自取。没想到他会救自己,还把自己带回宫里,让御医治伤。

    负责照顾阿福的那个宫女,名字叫李芬芬,长的细眉细眼,一个尖下巴,跟个小狐狸似的。她照顾阿福喝了一碗粥,到晚上,又给她伤处换了药。

    阿福喝了药睡下。

    她伤的不轻,一睡又是半日,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走动,又是御医过来,给她把脉,查看伤势。过了不久,脚步声散去,她听到帷幕一阵窸窣的响动,殿中的气氛突然低沉。云郁来了。

    他穿着朝服。阿福头一次发现他穿这样色彩鲜丽,制式严肃的衣服也这样好看。黑底红边的袍子,越发显得他肌肤白皙,眉眼唇色艳丽。他比阿福以为的要强大多了,她本以为他会意志消沉,没想到,仅仅才过了一日,他就恢复了精明强干。

    只是冷着脸,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云郁慢慢走到榻前来。阿福知道自己罪不可赦,努力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床上,四肢着地叩道“奴婢有罪,求陛下将奴婢逐出宫去。”

    她一挣扎,牵动了伤口,肩膀处顿时有血渗出来。阿福痛的牙齿都在颤抖,恨不得将这胳膊剁掉。

    她是跪着的。

    上身前倾,头再往下一压,撅着腚,从云郁的角度看去,就只能看见一个圆圆的屁股。往上连着一段细腰,灯草儿似的一捻,还有两个圆圆的脚后跟。因为头肩膀压得低,把腰条儿拉伸了,跟髋部形成了一个反向的拱桥,越显得那屁股十分之圆,腰十分之细。漆黑的头发散下来,披落周身,半遮半掩着单薄的身子骨。

    隔着衣服,自然是什么都瞧不着。

    她埋着头,看不见脸。

    云郁想起那一刻,她朝韩烈扑过去,拼命挡剑的情景。从昨夜起,那画面一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云郁背对着她,往榻上坐下“朕没说让你出宫,你就这么想出宫去吗”

    一个“想”字,从喉咙里,递到了舌边,阿福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朕现在众叛亲离,所以你们一个个,都想着要离朕而去。”

    云郁疲惫道“封隆之要走,你也要走。”

    阿福本以为他会责问自己,没想到他却提起不相干的事。阿福纠结了半晌,忍不住道“陛下,封隆之是谁”

    云郁嗓子恢复了一些,声音听着冷清清的“他是朕的朋友。同杨逸一样,都是朕少年时的知己。”

    阿福不解“既然是知己,陛下登基,他为什么要走”

    云郁道“他父亲封回,前日在河阴被贺兰逢春所杀。可是朕不但不能替他报仇,还要给贺兰逢春加官进爵。他恨贺兰逢春,更恨朕。”

    云郁的皇位虽然保住了,但河阴之变的恶果,却正在显现出来。满朝文武,一日之内被屠尽,这对云氏是多么大的打击,会对人心形成多大的冲击,造成天下多大的动荡。

    无法想象。

    云郁道“连你也想走。连你一个小小的宫女,都不愿意站在朕的身边。”

    阿福听他说这种话,心里就紧疼得慌。像一坨稀乎乎的豆腐脑儿,又疼又颤,晃一下就要散,碰一下就要烂,连说话都没了底气。她委屈又难过地磕了个头“不是奴婢想走,是奴婢害怕,怕陛下容不得奴婢。奴婢蠢,奴婢没良心,对不起陛下,让陛下失望。奴婢不敢再奢求呆在陛下身边。”

    云郁侧过身,转脸,将目光审视着她,语气冷漠听不出感情“你哪里没良心,哪里对不起朕”

    阿福心知肚明“奴婢既跟了陛下,就该一心一意,对陛下忠诚。陛下要杀的人,奴婢不该救。”

    云郁面无表情道“你明白就好。”

    阿福发现,她根本就没有勇气告诉云郁,韩烈究竟是谁。

    如果云郁知道了她是韩烈的妹妹,会怎么看她她不是韩福儿,而是他欲除之而后快的人的妹妹。

    “奴婢、奴婢是为陛下。”

    “贺兰逢春现在屠杀了朝臣,陛下没办法,只能依赖他,还有他手下的人。那个韩烈是贺兰逢春的得力将领,那些将士们,不少都听他的,都替他求情。若陛下杀了他,太原王手下这些将士们会心生嫌隙。他们怕陛下报复,万一再生出点什么事。奴婢只是觉得眼下不是杀人的时机。”

    云郁两眼盯着她“你真的这么想”

    “奴婢不敢撒谎。”

    她睫毛颤动着,竭力掩饰着心虚。

    云郁知道她在撒谎。

    他并不相信韩福儿的解释。这样的理由,可以从杨逸,可以从贺兰逢春嘴里说出来,不会从韩福儿的嘴里说出来。但他需要一个解释,来安慰自己,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不再空荡。

    她乖巧的模样,体贴的话语让他的心充实安定下来了。尽管他知这是谎言。

    他伸出右手,像抚摸一只毛茸茸的小猫儿那样,摸了摸阿福的头,目光中带着怜爱的神色,一双眼睛仿若含情“在河阴那夜,你为什么不跑”

    阿福被他摸的脸皮发烫,浑身颤栗“奴婢、奴婢不舍得。”

    “不舍得”

    云郁试探道“不舍得什么”

    阿福脸涨的绯红,后脖颈子上的皮肤都簌簌发麻了。云郁的手顺着她的头,抚到了她的肩膀、手臂。他的手到哪里,阿福哪里的皮肤就跟着颤栗、发烫。她惭愧地低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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