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军,食的是朝廷俸禄,吸的是百姓脂膏,不保护朝廷,不保护陛下,不去跟贺兰逢春打仗,反过来拘禁百姓。再不开城门,要是贺兰逢春带兵屠城,城中数以百万计的平民,一旦遭难,尔等担不担得起这个罪责”

    “我等是奉了郑先护郑将军的命令守城。郑将军说了,不放任何人进城,也不得放任何百姓出城。谁再恣意造谣,恐慌京师,依罪论斩。”

    百姓又是一片骂声,甚至攻击禁卫军。

    守城的副将李苗劝道“贺兰逢春杀人的事已经瞒不住了,咱们现在拦着不让百姓逃难,百万生民,要是真陷于水火,你我就是全天下的罪人。咱们必须要让百姓出城。”

    守将道“李将军,这是京师,天子之宅。一旦打开城门,百姓都逃散了,到时候你我也是死罪。”

    “群情宜疏不宜堵。让百姓逃散和让百姓死在城中,孰轻孰重洛阳若太平,百姓避完了难,自会各返其家。洛阳若不太平,及时让平民百姓出城,你我少造一桩罪孽。将军若不敢,我去开城门,回头要杀要剐,罪过由我来担。”守将见群情激奋,拦不住,只得默许李苗打开了城门。

    一时百姓携家带口,纷纷涌出城。

    河阴祭天之所,此刻已经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衣冠涂地。贺兰逢春的骑兵铁蹄将整个洛阳朝廷践踏成了肉泥。贺兰逢春见此景,突然野心大涨,一股帝王的豪迈之气从胸中升起。

    皇太后和云钊已死,洛阳朝廷已经覆没。

    云郁刚刚登基,尚未得到天下认可,根基未稳,随时可以废掉。失去了朝廷的应援,云郁现在也只在他鼓掌之中。禁军虽有二十万人,可惜群龙无首。失去了朝廷和皇帝的禁卫军,无人能发号施令,和二十万只羊没有什么区别。现在整个中原已经无人能跟他抗衡,他知道,从今起他贺兰逢春的名字将会传遍天下。

    并且,彪炳史策。

    人活一世只图名,这是何等的荣耀光辉。

    他在一片“贺兰氏兴”的口号呐喊中,有点飘飘然起来。贺兰逢春恍惚中有了点错觉,好像自己已经得到了天下拥戴,可以登基了。

    他得知郭罗刹捉到了云郁。

    云郁这会应该是勃然大怒,贺兰逢春不肯去见他,或者说,有点心虚不敢。

    这个人不能留。

    于公,他拥有皇帝名分,是自己称帝的阻碍。

    于私,自己杀了他那么多亲信大臣,还有两个亲兄弟,他必定恨自己入骨。

    斩草要除根,云郁要杀。

    但要他立刻杀了云郁,他也有点不敢,有点顾忌。贺兰逢春让人将他置在祭天休憩的便幕中,并派亲信严密看守。

    贺兰逢春心有异志,一面打扫河阴战场,一面让他的心腹制作禅位的诏书。

    云郁被软禁在便幕。

    这是贺兰逢春军队临时扎起的营帐,四周都是贺兰逢春的士兵把守。

    这些人都是并州来的,讲着他听不懂的羯人话或鲜卑话。云郁只身一人,坐在帐中,五内如焚。

    他的心像是被放在滚热的油锅中煎熬。

    他再三提出要见贺兰逢春,用皇帝的身份施压。然而一整日,直到夜幕降临,贺兰逢春始终没来。

    他的愤怒、悲痛和忧虑,渐渐消失。恐惧像黑夜里生长的藤蔓,渐渐爬满了他全身。仿佛蚕食桑叶的声音,窸窸窣窣,啃食他的骨头。

    他知道,贺兰逢春已经对他动了杀机。

    他头脑剧痛,思维已经无法运转。兄弟的惨死,那么多亲信大臣的惨死,他要如何面对天下人,如何像那些士家大族交代。封氏,王氏,这些人都是天下的名门望族。封回是被他写信诏来洛阳,老头子七十多岁了,不辞辛苦来出仕做官。王遵业的母亲是他姨母,对他素来有恩。还有那么多家族那么多人命,还有他同宗的兄弟叔伯,这些人都死了。

    世人会怎么议论他,史书又会怎么冷酷地书写他乐平王云郁,图谋篡位,被逆臣贺兰逢春所弑,在位三天。

    这也太好笑了。

    这样的人生,简直是个笑话。

    他的姿容体面他的身份地位他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的美好名声,而今就要毁于一旦,毁在贺兰逢春这个疯子手上。以后他不再是受人尊敬,被人称羡的乐平王,而是千夫所指、自作孽的逆君。

    他握拳的手捏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骨节捏的几乎变形。

    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全身在发颤。

    云郁是在意名声的人。

    他可以活也可以死,他可以进也可以退,但他必须得有姿态。

    姿态,是他活下去的利器和法宝。

    他要好看。

    他不能狼狈也不能丑陋,更不能像现在这样滑稽难堪。

    云郁在帐中,一直待到深夜,其间水米未进。晚间,贺兰逢春派人来给他送了晚饭,他也一口未吃,直盯着帐外依次燃起的火把。

    从下午等到天黑,又从天黑等到深夜,贺兰逢春始终没有来。云郁坐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捂着脸面,胸中翻江倒海,思绪狂乱如麻。

    他的精神像在被什么东西慢慢撕裂。

    他忧愤无计,向守卫要来了纸墨笔,草草书信一封,让人致于贺兰逢春。

    贺兰逢春接过信,交给左右,说了声“念。”

    左右你看我我看你,都感觉这不是好差事,便互相推诿。

    “太原王,末将可不识字。”

    “末将也不识字。”

    贺兰逢春冷道“怕什么,不就是一封信,让主簿来念。”

    韩烈鸡贼,赶紧把主簿叫来。主簿胆子小,手抖的如筛糠似的,战战兢兢打开信纸念“帝王迭袭,盛衰无常。既属屯运,四方瓦解。将军仗义而起,前无横陈,此乃天意,非人力也。”

    主簿念到这几句,停下,犹犹豫豫看了一眼贺兰逢春“太原王,后面的话,属下实在是不敢念。”

    “念。”贺兰逢春声音提高了八度。

    “我本相投,规存性命,帝王重位,岂敢妄希直是将军见逼,权顺所请耳。今玺运已移,天命有在,宜时即尊号。将军必若推而不居,存魏社稷,亦任更择亲贤,共相辅戴。”主簿几句念完,将信纸奉还,往地上一跪。

    “太原王,陛下是什么意思”韩烈浓眉大眼,语气神态有几分天真的样子。

    贺兰逢春那张英俊的面孔冷肃了起来,双眸暗绿,像狼。

    他要做皇帝。

    可云郁写信,表示愿意拱手让位了,他又有点心虚不安。

    沉思了半晌,他忽然问“杨逸在不在”

    “杨逸在河桥。太原王让费穆带禁卫军返回河桥的营中,费穆已经返回了。杨逸现在应该在那。禁卫军那些人,这会跟咱们一样,八成也在密谋。”

    贺兰逢春摇摇手“快,把他叫过来。”

    “太原王要见他”

    韩烈道“这个杨逸,表面上两头讨好,实际是皇上的亲信。太原王要杀,何不干脆把他一起杀了”

    贺兰逢春道“杨氏和我,有多年的交情,且素来为人正直,是最重情义的人。不要杀他,立刻带他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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