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封萧衍的亲笔信。
    熟悉的字迹, 正是那个曾经被他叫做父亲的人。
    萧赞将信藏匿在袖中, 轻轻折回卧房。
    莒犁坐在床上,正手里拿着一双小虎头鞋子, 怔怔地抚摸着发呆。她头发也没梳,穿着单薄的亵衣, 脸色有些苍白。丫鬟拿了药在一旁劝, 她只不肯喝。丫鬟看到萧赞进门,愁眉苦脸, 露出无奈的表情“驸马,公主不喝药, 也不肯吃东西。”
    萧赞接过药碗, 柔声吩咐道“你出去,我来吧。”
    丫鬟出去了。
    萧赞坐到她身边去,先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几案上,再伸手拉着她冰凉的手,另一只手从背后绕过去,搂着她的腰,轻轻地抚摸安慰着“怎么了又想起不高兴的事了”
    “好不容易才好起来。”
    萧赞抱抱她,安慰她, 也像是安慰自己,道“而今云灏和陈庆之也败了, 陛下也回京了。你就放宽心吧。等养好了身体, 就能见他了。”
    莒犁道“我知道。我只是心里难受。”
    她闭着眼, 依恋地投靠在他的肩膀上。
    这两个月来, 莒犁一直沉浸在悲痛中。
    两人刚到齐州不久,就发生了云灏入洛的事。莒犁那时候,刚怀了两个月身孕。萧赞也没料到这事对她的刺激这么大,当时外面传言,云灏登基,云郁死了。莒犁急得不得了,每天食不下咽,睡不安枕,又无计可施。可能就是惊惧太过,动了胎气,有一天晚上突然出血,萧赞慌忙请了医生来看,就说小产了。
    那孩子在肚子里还没成型,就是个血块。
    心如刀割。
    医生只说是思虑太过了,导致心气郁结,让平日里多出去走走,散散心,另外给开了几服药养着。萧赞暗地里寻思着“思虑太过,心气郁结”这八个字,就觉得惆怅无奈。
    怎能不郁结。
    她是魏国的公主,命运生死,全系在她那个皇帝弟弟身上。弟弟丢了皇位,送了命,自己这条命也只是早晚的事。生与死,荣与辱像一把利剑悬在头上,随时可能降下。男子汉尚且朝惶夕恐,胆颤心惊,何况她一个弱女子。一直活在死亡的阴影里。先是父亲被杀了,接着长兄病死,接着母亲又病死。贺兰逢春入洛,她两个兄弟惨死在河阴,尸骨无存,面目全非,而今在世上只剩这一个亲人了。
    寻常女子,出了嫁,尚且有夫家能庇佑。她嫁的这个丈夫,却跟她一样,生世如转蓬,也是个飘零无根的人。
    嘴上不说,心中却无一刻不彷徨忧虑的。
    萧赞同她一样,都是皇室出身,怎会不明白个中的苦楚。
    萧赞这两个月,可以说是心力交瘁。
    每日除了要处理衙门的日常公务,打听云郁那边的消息,还要应对拉拢那些地方豪强,防止云灏从洛阳派兵偷袭。云郁贺兰逢春的事,他帮不上忙。他刚到齐州,手上无兵。州郡的官兵、豪强对二主相争的事都持观望的态度,没人愿意出兵。他只能尽量稳住自己治下的这几个州郡,防止他们顺风起浪,跟着云灏一起造反。另外,选派了五百名官兵,前往安阳护驾。这已经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他手下总共连一千个能听命的士兵都凑不到。
    要应对这些千头万绪的事,已经是耗尽心神。莒犁又生病。每天回到房中,看到她躺在那,虚弱憔悴的样子,仿佛奄奄一息,那一颗心就悬在半空中。他很害怕她会死了,害怕刚刚得到的幸福生活,会像梦一样破灭。其实他们成婚不过半年,感情能有多深呢表面上亲热。但很有心思想法,他不会对她说。他知道她也一样,在防着,避忌着自己。可那种幸福的感觉是真的,他已经忘了自己多久没有那样紧紧地抱过一个人。多少个夜晚,他一个人,孤枕冷衾,寂寞寒凉,好像一个人乘着小舟,行在漆黑的海面上。春天数着落花,夏天听着蚊蝇响,秋天数着落叶,冬天望着雪花,世界静止的,只有他一个。而今回到房中,有人嘘寒问暖,热了有人替他擦汗,冷了有人给他添衣。问渴不渴,饿不饿,端茶递饭。夜里进了被窝,有个人可以搂着、抱着,尚有人间的美好和极乐可以体会。
    他有时候会偷窥她。进门前,先躲在暗处,偷偷看一眼她。他偷窥她的时候,总是会被她的美丽惊到。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似画里的一般。他不敢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美丽的人,更不敢相信她会是自己的爱妻。
    他看到她学着做女红,摆弄着婴儿的小鞋子,小衣服,他的心又渐渐温柔暖热起来了。不管彼此有什么隔阂,他们夫妻是真的,她肚子里孕育着他的骨肉。
    他沉浸在即将要做父亲的喜悦当中,没想到却是个打击。
    他抱着妻子,抚慰了一阵“别想那么多了。咱们还年轻,以后日子还长呢,想生几个,有的是机会。总算陛下有惊无险,该庆幸才是。你赶紧恢复了身子,下个月,跟我一道回京述职。陛下恐怕也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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