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灰蒙蒙的, 上午零星飘了几片, 后面尽是刮风, 似乎正酝酿着一场大雪。
    盈袖跪在蒲团上,手里拿着一沓纸钱, 一张张地扔进铜盆里烧。
    抬眼瞧去, 灵堂此时烟火缭绕, 三个灰衣和尚正围着楠木棺材念超度经, 而义庄的朱管事搬了张小板凳, 坐着扎纸人。
    盈袖叹了口气, 轻轻捶打了下有些发麻的小腿。
    昨晚上在前院用过饭后,她就到后边守灵,大抵这些天真的耗费了精神,守到后半夜,实在熬不住了,就回屋睡去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起来后, 她帮着朱管事将后院清扫了遍, 又动手做了早饭, 还给供桌摆了果子和红烧肉等物。
    干活儿的时候略问了句,原来陈南淮昨晚上并未回去,大半夜的叫下人烧热水, 沐浴了两三回才肯睡,到现在还未醒。
    而那三位大掌柜彻夜未合眼,一直呆在屋里做账。在这期间, 衙门不断来人,无非是给大爷报告抓捕反贼的进展,说是收到了告密,又逮住几个
    看来,曹县真不能再待下去了,等安葬了柔光,立马得走。
    正乱想间,盈袖瞧见朱管事放下纸人。
    老人起身,从小厨房里端出碟包子,弯着腰快步朝她走来。
    “姑娘,吃点东西罢。”
    朱管事也不嫌脏,直接盘腿坐到地上,低声劝道
    “这一整天下来,您就喝了几口稀粥,便是铁打的身子都扛不住啊。”
    盈袖笑着摇头。
    许是昨天喝了太多的酒,现在还有些恶心,吃不下。
    盈袖接着烧纸钱,瞧见朱管事好似没有要走的意思,女孩一怔,笑着问“大叔,您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朱管事笑着点头,四下环顾了圈,见没什么外人,低声道“上午的时候,大爷的乳母赵嬷嬷和海月来了,带了一车的行李,说是要伺候大爷。小老儿去送茶水的时候,略听了一嘴,那赵嬷嬷脸色很不好,同大爷说表姑娘又在寻死觅活,春娘在家里发脾气,嫌大爷不理会。”
    “这样啊。”
    盈袖淡淡一笑,并未放在心上。
    “大爷当时脸色不太好,估摸着没睡醒吧,呵斥着将赵嬷嬷和海月撵了回去。”
    朱管事一边说着,一边偷偷打量盈袖的神色,犹豫了片刻,道“那海月在大爷跟前挺受宠的,她家原是佃农”
    “什么时辰了。”
    盈袖笑着打断。
    她对陈南淮没什么兴趣,对他跟前的女人更没兴趣。
    “刚到申时。”
    朱管事笑了笑,没再提陈府院里的那些女人。
    他也扯了几张纸钱,慢慢地往铜盆里扔,有意无意地说道“中午的时候,小老儿瞧见隆兴钱庄的掌柜偷摸打发了个小子出去,我不放心,偷偷跟着,瞧见那小子去找了福满楼的东家。也是可怜,今儿福满楼查封了,画地为牢,将里头的小二、厨子和妓女全都圈禁,那些个军牢脾气好大,不由分说地将人家酒楼砸了,酒楼存放的现银全都抬走,一把火将账册烧了个精光,气得东家张涛之直跺脚,可惜这会儿城门封了,高大人又卧病在床,他便是想找人伸冤告状,都没地儿去。”
    “怎么,你们自己人也告密” 盈袖轻声问。
    “那倒不是。”
    朱管事摇头一笑,凑近了,低声道“大爷也是年轻气盛,正巧高大人如今糊涂着,他是想借官府的手把人家赶尽杀绝。小老儿细细盘算了下,想必隆兴钱庄的掌柜也是没法子,又劝不住大爷,只得偷摸传话过去,叫福满楼东家给咱们大爷说几句软话,认个错就完了。其实真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折损同行,太不厚道了。”
    听到这儿,盈袖不禁重新打量这朱管事。
    容长脸,花白胡子,瞧着挺和善的,可却是个极有城府的。
    “大叔,您这份人才看义庄,真是委屈了。”
    盈袖笑了笑,淡漠道 “他的事,我管不着,也不敢管。不过单单冲着昨儿您给我塞了个包子,这份情我记着了,倘若我日后能见着陈砚松,不对,你们老东家,会在他跟前举荐您的。”
    正在此时,只听前院传来阵吵吵嚷嚷的声音。
    盈袖略犹豫了下,起身,提着裙子朝小门快步走去。
    她偷摸站在门口瞧,往前一看,外院果然又是番天地。
    院子清扫的极干净,内里站着十来个持刀的护卫。
    上房门口搬了张竹藤躺椅,陈南淮懒洋洋地躺在上头,身上盖着白狐皮拼缝的小被,左右两边摆了两个燃得正旺的炭盆。
    他今儿穿着月白色锦袍,头上戴着玉冠,额上绑了大红绣双龙戏珠的抹额,大抵是睡好了,瞧着面色红润,越发俊美超然。
    青石台阶下坐了两个穿着薄纱的貌美清倌人,一个抱着琵琶弹琴,另一个咿咿呀呀地唱着小曲儿,天太冷,这两个女人冻得直打哆嗦,眼里含着泪,可是谁都不敢停,少东家会生气。
    “呦,这不是福满楼的东家么。”
    陈南淮手指轻轻地点着藤椅扶手,跟着琵琶声打着韵律,唇角含着抹笑,懒懒地朝底下瞧去。
    自家的三个大掌柜穿着大氅,垂手立在一旁。
    而在院子正中间站着个年约三十的男人,样貌还算不错,略微有些发福,正是那福满楼的东家张涛之。
    张涛之此时甚是狼狈,颧骨有块淤青,头上的紫金冠倒在一边,身上穿着的大氅似被人撕扯掉大半,牛皮靴上满是泥点。
    “陈大爷,好久不见了。”
    张涛之目中满是怒,可生生按捺住,忙走上前几步,抱拳给陈南淮见礼,笑道“你怎么躲这里了,叫兄弟好找。”
    “张大哥找我做什么”
    陈南淮淡淡一笑,随手从身边的矮几上拈了块樱桃糕,小口吃着,故作惊诧“咦您怎么成这副德行了,难不成遭贼了”
    张涛之大怒,气得手直抖。
    他转身,从自家小厮怀里拿过个檀木盒子,上前几步,将盒内之物呈给陈南淮瞧,笑道
    “去年我买了盒海珠,个个都有龙眼那么大,原本是打算送给我姐夫长宁侯的,如今就赠与陈大爷,还请您高抬贵手,放兄弟一马。”
    陈南淮笑了笑,没言语。
    略瞅了眼,嚯,那盒海珠真是好货色,便是陈府也少见。
    “南淮兄弟。”
    张涛之拳头紧紧攥住,咬牙笑道“都在这街面上做生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把事做绝呢。你说我酒楼窝藏反贼,到底是哪个,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从前在洛阳时,我也曾拜会过陈伯父,他可是个宽宏大量之人哪。”
    “张大哥这话就错了。”
    陈南淮最是厌烦别人提他父亲,不知不觉,他竟将那块樱桃糕给捏了个粉碎。
    “是官府说你酒楼有反贼,也是官府说你酒楼偷税,与我何干大正月的,你就这般红口白牙诬陷我,是不是有点过分。”
    “陈南淮,到底谁过分,你心里清楚”
    张涛之索性撕破了脸,用力将那盒明珠摔在地上,瞪着上边躺着的陈南淮。真他妈邪门了,这小子一肚子坏水,偏生长了张人畜无害的脸,可见专门生下来祸害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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