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袖费了一番功夫, 才从陈府的别院里出来。倒不是说这府邸太大, 费时间, 而是人家陈公子说了姑娘而今和我陈家没多大关系,若是叫院里的嬷嬷丫头们瞧见, 还当我昨晚上从什么地方叫了个什么女人回来呢, 会损了我名声, 而姑娘以后也要嫁人, 也会伤了姑娘清誉, 避开人, 悄悄地从后门走。
    呵。
    他这番话一个脏字儿都没有,可字字戳心,叫人不舒坦。
    为她引路的是陈南淮的心腹,一个比她大两三岁的清秀小哥,叫百善。这也是个机灵过头的,陪着笑脸,谦卑地同她说“咱们爷是大肚量人, 哪儿能真不管奶奶这门亲事是老爷定下的, 早八百年就在月老的姻缘簿子上挂了名儿, 就算是皇帝老爷都拆不散。昨晚的事,本就是奶奶的不对,您怎么能眼睁睁瞧着表小姐上吊呢, 还把大爷弄了个透手凉,嚯,流了好多血, 他该多疼啊。”
    大抵瞧见她脸色实在不好,这百善自顾自说到后面也无趣了,讪讪一笑,咕哝了句“有福不会都不会享,把这个位子腾出来,日后不晓得便宜了哪个女人。”
    将她送到后门时,百善垂首站在一边,笑着说“小姐请便罢,大爷说了,在这门里您是主子,可是出去后,咱们两家就陌路了。陈家在云州是有头有脸的人户,总有些人打着咱们陈家的招牌骗吃骗喝,瞧小姐是个气性大的,想来也瞧不上陈家庇佑,就此别过,希望小姐早日觅得如意郎君,到时候咱们大爷定送上份厚礼,也不枉相识一场嘛。”
    此时日头高悬,天蓝云白。
    北疆地势较高,常年有风,可正因为如此,逢着这样的好天,大大呼吸一口气,仿佛都能把整年的憋闷与晦气全都吐出去,五脏六腑透着舒坦。
    盈袖站在小巷子里,闭上眼,慢慢地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心绪平静下来。
    陈南淮心狠手辣,就这么轻易让她走莫不是他想在外头杀人应该不是,他连问了她两遍左良傅,大抵是想叫她当饵,看能不能钓出条大鱼。
    不管了。
    这些个争斗,原本就与她不相干。
    眼下最要紧的,是让柔光入土为安。
    一想起柔光,盈袖心又疼了,眼泪又止不住地掉。
    她用袖子抹掉泪,略整了下头发,快步离开这逼仄小巷。
    虽说今儿初一,可曹县毕竟是北疆的榷场所在,各家各户的买卖早早开张,街面上倒也热闹,因茶酒盐是专营,小商贩只能私底下交头接耳,谈一两笔风险生意;从越国来的商人将蜜蜡、人参和品相稍差的宝石摆在案桌上,试图哄骗不懂行的买家
    离得老远,盈袖就闻见股香喷喷的炸韭菜盒子的味儿,她现在身无分文,怎么买得起。
    女孩低着头走,她感觉这街面上的好多人都在瞧她,冷风吹来,倒是有几句吹到了她耳朵里。
    “快瞧,那个穿红袄裙的姑娘,瞧着脸生,长得细皮嫩肉的。”
    “她身上衣裳是锦绣坊出来的货,那锦绣坊是陈家的生意,只做高门豪族的买卖,听说裁缝师傅都是宫里出来的匠人,手艺极精妙,上等衣裳和布匹会卖给越国的王侯。”
    “嚯,那这女子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呀。”
    “废话,这样的姿容,小门小户能养得住么。只不过,她怎么披头散发的,瞧着极憔悴,发生什么事了么”
    “快别瞎打听,昨晚上县衙出了大事,听说高大人遇刺了,抓了一晚上贼人呢,城门早关了,咱们这买卖不晓得还能不能做下去”
    高县令遇刺
    盈袖心一惊,谁做的。
    左良傅还是陈南淮不知姓高的死了没老天爷求您睁睁眼罢,赶紧把这畜生收了去。
    她四下瞅去,想要找寻那张熟悉的面孔,那个永远不正经,同她开荤玩笑的男人,可是,怎么都找不到。
    正在此时,盈袖瞧见从范家食肆里出个又高又壮的男人,笑吟吟地朝她走来。这男人三十多岁,有点胖,肚子高高的鼓起来,黑面皮,眉毛粗而散乱,一脸的凶相,偏生小眼睛里透着狡黠。
    那男人走到她跟前,莞尔一笑,低声问 “姑娘是在找人么”
    盈袖一惊,心里欢喜极了,可仍防备着,冷声问“找不找人关你什么事,你是谁。”
    “呵。”
    那男人嘿嘿一笑,凑近了,还四下里张望,压低了声音“街面上说话不方便,姑娘找的人我知道在哪儿,随我来。”
    盈袖心跳得极厉害,委屈地差点掉泪,左良傅终究在乎她,派人来接她了。她四下环视了圈,遥遥瞧见陈家百善的身影,那小子腰一猫,快步躲进了家当铺。
    陈南淮果然派人跟着她。
    “你在前面走。”
    盈袖催促着男人,低声道“我跟着你,脚步快些。”
    那男人一怔,闷着头往僻静巷子里走,暗道老子素日里做人牙子的买卖,不晓得往窑子里卖了多少女人,本来想着今儿初一,积点德,没成想一出门就瞧见这么美的孤身女人。而且这女人还是个傻子,都不用他耍手段骗,愣是催促着他赶紧走,今儿邪乎了。啧啧,这样的货色起码价值百金,若是个雏儿,还要高些。
    老子玩了多少女人,竟没一个抵得上这美人分毫,先不卖,带到家里爽爽,大不了以后卖给越国人,那些蛮子可不在乎女人完不完整,能生孩子就好。
    盈袖一边走着,一边警惕地回头看,见百善没追来,登时送了口气。
    她紧走几步,追上那高大凶狠的男人,笑着问“先生怎么称呼”
    “老子叫”
    男人轻咳了两声,装腔作势起来“街面上都叫我欢二爷。”
    “欢二爷。”
    盈袖微微点头,算是见礼,低声问“左大人在哪儿”
    “什么左”
    欢二爷打小在曹县长大,多年来一直跟三教九流接触,立马反应过来,这丫头认错人了。
    左大人当官的
    怕不是吧,曹县只听过个高大人李校尉,哪里听过什么左右的,估摸就叫这个名儿吧。
    欢二爷借坡下驴,故意做出恭顺温和的样儿,低声道“左大人在巷子最里头等你呢。”
    “好,好。”
    盈袖连说了两个好。
    她强忍住,不叫自己哭,可眼泪就是止不住。
    等见了左良傅,她一定要质问他,为什么不救柔光,为什么昨晚不带她走,她要打他骂他,还要咬他,最好也拿簪子,捅他一下。
    可越走,盈袖越慌。
    这小巷子又窄又僻静,老半天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欢二爷,您等等。”
    盈袖停下脚步,微微欠身,福了一礼,低下头,没敢看男人“您叫左大人出来,我在这儿等着。”
    欢二爷一愣,这丫头还蛮警惕的嘛。
    “再走几步就到了。”
    欢二爷直接上手,抓住盈袖的胳膊,强拉着女孩走“走吧姑娘,左大人在家里等着你呢。”
    “你放开。”
    盈袖觉得不对劲儿了,用力往开挣脱,不妨头,指甲抓破了那男人的胳膊。
    那男人手上用力,一把将她揽在怀里,抓住她的头发,逼迫她正视他,淫笑着喝骂“臭娘们,脾气还挺大,看待会儿家去后老子怎么收拾你。”
    “救命啊”
    盈袖吓得大声喊叫。
    她手撑住那男人的脸,不让他靠近。
    太过惊慌,都顾不上骂自己太蠢,怎么连话都没问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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