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依旧在外哭号, 将小院中的凤尾竹吹得沙沙作响, 给平和的佛门净地凭空增了些许肃杀之气。
    屋里又香又暖, 西窗下点了盏豆油小灯,只能照亮方寸之地。
    现在约莫丑时, 离天亮还有一会子, 马上就得准备年茶饭了。
    盈袖换了身银红色袄裙, 穿上左良傅送她的那双蜀锦绣鞋, 过年嘛, 哪怕身陷囹圄, 总得喜庆些。
    她坐在梳妆台前,用红木梳仔细通发,梳了个灵蛇髻,髻边插了朵杜鹃缠花,耳上带了玉珠坠儿,淡扫蛾眉,轻点朱唇。
    正妆扮着, 盈袖忽然打了个喷嚏, 谁在念叨她呢。
    女孩摇头笑笑, 接着妆扮自己,透过铜镜,她看见柔光已然换了寝衣, 脱鞋上了绣床。
    这没心肝的憨货,敲了一通木鱼,把左良傅气走后, 赶忙坐到方桌前,把人家吃剩下的饭一扫而光,就连盘子里的油都没放过,掰了个冷馍,蘸了个干干净净。
    “你不睡么”柔光冷不丁地问,她翻身侧卧,看着盈袖的背影,嘿然一笑“你穿红的真好看,像新娘子。”
    “呸。”
    盈袖笑着啐了口,起身行到绣床那边,亦脱了鞋上去躺着。
    她把柔光掰平,挽住尼姑的胳膊,闭眼假寐,低声笑道“今晚多亏你在,否则我就被左良傅欺负了去。”
    “大哥不会欺负你。”
    柔光定定道,依旧维护她的大哥。
    尼姑揉着鼓起来的肚子,小眼睛盯着黑乎乎的床顶,老半天才说了句“他很喜欢你。”
    “才不会。”
    盈袖撇撇嘴,枕在柔光的胳膊上,小声嘟囔“他这种人就是把刀子,又冷又硬又残忍,满嘴的谎话,怎么会有人的感情。”
    说罢这话,女孩翻身,手肘撑在床上,笑着看面前这粗壮的丑尼姑,笑道“你看看,我这些天对你好不好我给你做半碗肉,给你脸上抹润肤膏子,给你做了贴身穿的亵衣,我也不求你怎么护我,就像刚才那样,你大哥如果要强行亲我,你就一耳光打过去,好不好”
    “好。”
    柔光憨憨一笑,侧身,盯着女孩明艳的小脸,诚挚道“师父以前给我讲过,佛祖慈悲,怜悯弱小而割肉喂鹰。你和大哥都是好人,你们两个贫尼都喜欢,贫尼笨,不会选择,可如果有一天你被大哥欺负了,我,我也会割肉,求大哥放过你,怎么样”
    听着听着,盈袖就哭了,止都止不住。
    她恨得狠狠掐了下柔光,颤声道“谁让你割肉来着你知不知道,我不是好人,我想利用你来着,这么些天一直贼心不死,想叫你送我回家。傻大个子,你害得人家妆都哭花了。”
    “你就是好人。”
    柔光急了,手忙脚乱地替女孩擦泪。她不会说动听的好话哄人,只有干着急。
    “我不是。”
    盈袖抽泣着争辩,她委屈地看柔光,轻声问
    “我不喜欢北边,你愿不愿意和我去南方”
    “南方是哪里。”
    柔光抓了下头皮,憨憨地问。
    “南方很远很远。”
    盈袖翻滚了圈,枕在柔光鼓囔囔的肚子上,笑道“我在那边有好多好多朋友,出嫁了的小凤,待字闺中的康儿,隔壁住的王大娘待我可好了,常常做糕点给我吃,对啦,郑嫂子也很心疼我,给我教刺绣。我全都想好了,北边我是不能再呆下去了,等回去丹阳县后,我就求郑嫂子给咱俩找些活计,先把自己养活了,过后我想嫁给那个来我家求了三四次亲的读书人,他挺痴心的,孝顺又老实,家里也殷实,不晓得他如今成亲了没。”
    “去。”柔光愣声道。
    “什么”盈袖轻声问。
    “等贫尼还俗了,就和你去南边。”柔光点点头,恳切道。
    “那你什么时候还俗”盈袖追问。
    “把年夜饭吃了。”
    柔光打了一个大大的哈切,把锦被蒙到头上,沉沉睡去。
    “就知道吃。”
    盈袖笑着啐了口。
    她长出了口气,自打被左良傅从桃溪乡掳劫走,每一刻都活在提心吊胆中,现在总算能松快片刻。
    外头的风似乎小了些许,天也蒙蒙亮了。
    盈袖闭眼假寐了良久,都没有睡着。
    她索性起来,帮柔光多添了条被子,下床穿鞋,蹑手蹑脚地出去。
    谁料刚开门,就被眼前的一团黑物吓了一跳。
    此时小院一片白茫茫,隐隐能看出被人踩出的脚印。
    在上房门口的青石台阶上,坐着个穿着玄色大氅的男人,他身侧放着把绣春刀,腿大剌剌地伸到最底下一层,许是听见了响动,回头,粲然一笑
    “丫头,起得好早啊。”
    “大人。”
    盈袖欠身,给左良傅福了一礼。
    细细瞧去,他头上和肩膀都落了雪,想来在外头坐了许久。
    女孩暗骂了句这狗官可真能扛冻,竟还这么神采奕奕,不是说昨晚上去窑子寻花姐儿去了么,不在温柔乡里贪欢,怎地这么早回来。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尴尬,两人谁都没先说话。
    “那个”
    盈袖指了下小厨房,小心翼翼地问“今儿过年,我想给小师父做一顿好吃的。”
    左良傅扭头看了眼上房,沉思了片刻,笑着问“不知本官有没有口福。”
    盈袖笑了笑,没言语。
    低着头,自顾自地去了厨房忙活。
    “那个,那个”
    左良傅起身,想要追过去,生生驻足,踮起脚尖,笑道
    “那我把院子扫一下罢。”
    男人双手叉腰,在原地站了好久,他有些不懂了,平日里他做事决绝果断,为何这回这么久,连个丫头片子都拿不下方才听见她和柔光谈天,说是想要回南方,难道他就这么令人厌烦
    左良傅叹了口气,闷头拿了个扫把,默默地扫雪。
    日头渐渐高了,总算放了晴,也算给憋闷在寒冷中的人带来点欢愉。
    厨房里雾气腾腾,倒也暖和。
    盈袖脚不沾地地忙活,南边过年的时候,总是她和大嫂一起张罗。母亲是长者,自然不用沾手,二嫂生了儿子,是梅家的大功臣,总有五花八门的借口推脱身上不舒坦,也不干活儿。
    盈袖叹了口气,过去在家时,她也曾偷偷在大哥跟前说过二嫂的坏话,撺掇着哥哥与那妇人闹脾气,现在人都没了,再想吵两句嘴,也是不能了。也不晓得侄儿在他外祖家过得怎么样,个儿长高了没。
    人啊,活一辈子到底是为了个什么。
    想着想着,盈袖眼角就酸了。
    她用袖子蹭掉,接着剁馅儿。
    因南北习俗不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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