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此理”

    穆赦一大早就说跟人出去,想见识见识那个被十几个大夫伺候的娇滴滴贵人,却不想到了贵人院中,人还没见到,便瞧见通往贵人居处的走廊中间站了一匹高头大马。

    这马鬼的很,堵在他们必经之路上,见到扛药匣的人便咬,逼得群医纷纷退散。府中侍卫也派了人来想把那匹马牵走,哪知这马身姿飘逸,走位风骚,一时竟无人驯得住。

    穆赦当时气得想放蛇咬它,却被告知这马乃是御马,身价不菲,地主庾光庾大人在外,谁也做不得主,哪怕是剐了蹭了,都得赔一半的诊金。

    可这些大夫无不是为了扬名立万而来,互相都提防着唯恐对方抢了先,谁也不愿先走。

    如是一马当关,万夫莫开,对峙了一上午,人族阵营先就败于饭点儿,遂鸣金收兵,各自回家吃饭。

    “你说气人不气人”穆赦一边嚼着荷花酥一边道,“我回来前还去问这行宫的一个主簿,人家说这病人就这样的脾气,谁也奈何不了他,哪个大夫能想法子兵不血刃地闯过那匹马的堵截,必有重赏。”

    季沧亭听了一会儿,总觉得这出十分眼熟,当年哄他家小侄子吃药也是如此,家里大人束手无策,只能广邀天下豪杰群策群力,不把药送进小侄子肚子里决不罢休。

    “如此大费周章,就不能用强吗”季沧亭道。

    “能用强还用得着找这么多大夫你不是会相马么,教教我呗。”

    穆赦脾气暴躁,能让他安分下来没撂挑子走,多半是被财帛动了心。

    季沧亭对他的医者贪心十分动容,道“有点意思,我也想确认一下这般矫情的到底是何方妖人,你且将那匹马儿的形貌细细说来。”

    穆赦拿了张废纸在上面写写画画“就是匹白马,毛色忒怪,全身雪白,只有眉心一簇红毛。”

    穆赦时常勾画草药,倒也有几番画画的功底,季沧亭接过来一瞧,发出一声百转千回的哦,复而道“腹圆臀窄,谅必是匹妙龄母马,却不知可有许配人家”

    穆赦“能换个简单的问题吗。”

    季沧亭“你这画得不全面,罢了,你就告诉我它屁股够圆吗”

    穆赦“挺圆呸,流氓都流到马身上了,你还是人吗”

    季沧亭的手指在桌案上轻叩三下,听穆赦催着她一起去会会那马中吕布,摇了摇头道。

    “我肩膀疼,不想出去,不过有个法子你可以试试。当年匈奴南下时,曾带有驯狼上阵,若那匹马是上过战场的马,必对狼的味道极为憎恨,找些狼肉或新鲜的狼皮卷在象草里丢出去,这马儿必会扑过去撕咬,你趁机闯过便是。”

    穆赦大喜,一阵风似的卷了出去。

    季沧亭一个人在屋里慢腾腾地摆设药磨药杵等杂物,待到了入夜时分,她刚点上灯打算休息,一个兵士喜气洋洋地敲门拜访。

    “请问可是穆大夫的得力手下季姑娘”

    季沧亭披上衣服,拄着拐杖推开门道“正是,军爷有何见教”

    那兵士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穆大夫被贵人看上了”

    季沧亭微微色变“他不是去给人看病的吗怎的还多催发出来个断袖之癖”

    兵士连连摆手“姑娘误会了,穆大夫是因为医术高超才被看上了。”

    季沧亭“哦、哦。”

    兵士眉飞色舞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家国公爷半年前大病一场,后来一直忙于公事,疏怠诊治,庾大人四处寻良医,始终无法说服国公爷安心养伤,今日穆大夫妙计安宝马,国公爷听了,头一次放下公事松口让人诊治,庾大人高兴得不得了,务必让小人带厚礼来留住穆大夫”

    兵士说得高兴,季沧亭却只听进去前半部分,尤其是听见那人半年前大病后一直拒绝诊治,握着拐杖的手不免便紧了许多。

    “请代我等多谢庾大人,不知军爷此来可是我家穆大夫还需要我去帮忙”

    兵士道“可姑娘看上去行动不便,是否”

    季沧亭道“无妨,待我收拾些东西便来。”

    兵士本想帮忙,却没想到这跛足女动作挺快,随手装了个药匣便出来了。

    “想来一路上姑娘也多有所闻,受诊的并非庾光大人,而是成国公。”兵士路上细细叮嘱季沧亭莫失了礼数,见她听见“成国公”三字后,身形微微一滞,笑道,“姑娘莫怕,公爷虽然闻达于天下,却素来是个好相与的人,从不苛待下属,姑娘只要少言守礼,便不必太过拘束。”

    季沧亭微微点头,被那兵士引着走过数道侍卫关卡,便来到一处水榭外。

    这水榭极大,足有五层高,月色下显得灯火迷蒙,其中流泉飞瀑,金叶满池,足可见得主人品味高雅。只是在此之外,又特地开辟出个马厩,之前穆赦所描述的那匹白马正安安静静地埋头在马厩里进食。

    “就在前面,姑娘慢走。”

    季沧亭的目光在那匹白马身上停留了若久,直到穆赦在水榭二楼朝她招手,她才收敛神色,顺着廊角同穆赦汇合。

    穆赦的模样十分高兴,避开打哈欠的看火童子,把她拉到角落里唧唧歪歪道“咱们遇上有钱人了,老规矩你配合着我点儿,咱们诓他点儿好药材。”

    季沧亭拿过他开的药方,抿了抿唇,道“心火郁结,五脏迟滞,迟早要完这是你写的”

    穆赦“人都是迟早要完的,我这么写不对吗”

    季沧亭道“没什么不对,那人真的情况很严重吗”

    穆赦道“那倒没有,这公爷从前有练武的底子,年岁也不算大,莫说只是区区心病,便是真有个什么五劳七伤的,那也比咱们县太爷那酒色肚皮好治多了。”

    季沧亭浅浅呼出了一口压抑了多时的郁气,道“这儿可不是普通地方,人家也是有神医傍身的,你就不怕被戳穿了”

    “所以你得帮我看着他喝药呀。”穆赦把一份熬好了的宁神汤药塞到季沧亭手里,把她往楼上推,“我已经和他们说了,要想好得快,大夫不能换,万一他们喊了别的大夫,你就拿你那条三寸不烂的毒信子帮我忽悠忽悠。”

    这种诓有钱人的套路,他们之前也做过两票,穆赦没有察觉到季沧亭脸上尴尬的异色。

    “其实我有点怕生”

    “怕个啥你就当给财神爷上贡,去吧去吧。”

    季沧亭托着一盘热腾腾的药盏,慢慢挪到楼上,有两个抱着一些公文路过的侍者让她折去东厢稍等,边扔下她匆匆离开了。

    这地方颇有些奇怪,分明只是一层之隔,楼下人声绰绰,此地却灯影阑珊,清寂得宛如隐士居所。

    季沧亭犹豫了片刻,推开门,一股清冷的气息迎面扑来。

    “”

    屋内陈设古雅,看得出来极有讲究,却不知为何,季沧亭觉得这地方没有一丝人味儿。

    她将药放在桌上,转头看向一侧,整个人浑身一震那是一杆残破的枪,枪缨已断,枪尖亦磨损,通身如干涸的血一般凝成一抹杂乱的暗红。

    季沧亭伸手握住,只往上提了数寸,还未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沉手感,便感到手腕伤处传来一丝酸痛。

    这是她的枪,而今连提起来都做不到了。

    季沧亭苦笑了片刻,蓦然一阵清冷的夜风掀起一侧的幔帐,帷幕翻飞间,露出一侧梅花瓶后,一个静悄悄地坐望窗外的修长人影。

    “放下。”那人轻声说道。

    沉重的枪尾咣当一声磕在地上,季沧亭僵在原地,浑身仿佛浸在腊月的冰水里一样。

    成钰,果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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