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之后,沈渔和陆明潼冷战了快有一两个月,直到学期开学,陆明潼去南城大学报名,一切无可更改。

    沈渔不理他,他就去找她。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能精准定位她的行踪。

    在学校路上,他拦住她,也不说话,往她手里塞了东西就走。

    沈渔拿到东西就直接扔了,但次数多也有些颇觉浪费的心疼,葛瑶劝她,“别扔了吧,再不济我帮你解决呢。”

    再往后,陆明潼又发展出了新套路,直接把东西交给葛瑶,让她转交。

    葛瑶拎着袋子,问沈渔“要不要不要我扔了”

    沈渔瞥一眼就调转目光,什么也没说。

    他送来的多半都是零食,卤藕、鸭脖、小蛋糕,有时候是热腾腾的炸鸡排,或者芝士焗番薯,且都留足了分量。

    葛瑶替她将东西分给了舍友,大家很快统一了阵线,联合起来劝导沈渔“何必呢陆弟弟多好一个人啊,你就原谅他吧”

    沈渔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你们都是叛徒”

    大家咬着软糯香甜的番薯,特别敷衍地点头“是是是。”

    那年南城是个寒冬,沈渔跟葛瑶一起泡图书馆做了一晚上的文献综述,快到宿舍熄灯时间才离开。

    结果一出图书馆大门,沈渔就在路对面看见了陆明潼。

    他嘴里咬着一支烟,靠着路灯,望见她时,意外地没主动朝她走去,手里也是空的,什么也没拿着。

    这倒让沈渔在意起来。

    对葛瑶说“你先回宿舍吧。”

    沈渔朝他走过去,隔了两三步站定。

    他微微地偏了一下头,看她一眼,才缓缓地站直身体,烟拿在手里,一团青雾,竟让人觉得那是带着寒意的。

    他别开了目光,开口时呼吸变成了大团的白汽“我外公做手术,我回趟江城。天气冷了,你注意保暖。”

    沈渔知道他与许萼华娘家的关系有多淡薄,所以瞧见他冷涩的眼神,愣了一下。

    他含着烟,两手都揣进黑色棉服的口袋里,略低下眼,“走了。”

    “哎。”沈渔看他身影顿了顿,艰难地说了句“你注意安全。”

    陆明潼一去,过了一周才回来。

    她是在清水街碰见他的,他提一只行李袋,眼见得憔悴许多,眉目间是蹉跎的霜雪色,让她一下心软,没法继续同他生气。

    她挺唾弃自己。

    沈渔叫他到家里来吃晚饭。

    做不来什么菜,就下了一锅水饺。

    陆明潼狼吞虎咽地吃过,再问她要一杯热水,说胃疼得难受。

    她要下去给他买药,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平静的目光,亦有些许哀求,“陪我一会儿。”

    他要点支烟,沈渔没阻止。

    他抽了两口却又将它灭了,一下站起了身,说要走了。

    沈渔喊住他,“你到底要干嘛”

    陆明潼停下脚步,后退一步,靠着了墙根,他说“你过来。”

    沈渔站着不肯动。

    他只是望着她,寒凉的目光,直到她捱不住,主动走过去。

    犹豫了一下,伸手,双臂自他身体两侧环上去,贴在肩胛骨上,抱住他。

    陆明潼愣住了,片刻,手抬起又落下去,到底没去回抱她,只在她的拥抱里,放任自己颓然地耷拉下肩膀。

    他同她讲,小时候有几年是在外公家度过的。

    只是许萼华和娘家的关系一团乱麻,她受不了家里的压抑氛围,受不了冷眼和背地里的议论,便执意将他带出来,各地辗转。

    外公也是个强势的人,许萼华未婚先孕本就叫他丢尽颜面,因此也不挽留,对陆明潼几个舅舅放话说等她在外头吃尽苦头,她就会晓得回来求我了。

    许萼华真没回去求他,拉扯着六七岁大的陆明潼,在外奔波了好多年。

    父母子女之间,自有斩不断的血缘牵绊。

    后来,许萼华借陆明潼外公生日之机回去了一趟,与他达成了实质上的和解,也因此,外公才将多年前在清水街置办的一套房子赠与许萼华,叫她到底先找个地方安定下来,孩子读书是最紧要的。

    但后来,又出了那档子事。这下许萼华是彻底自觉于陆家了。

    那年舅舅来过以后,逢年过节的,陆明潼会给外公去个电话。

    外公接到电话总是高兴的,只是他脾气倔强,陆明潼回绝了他,他断不可能再主动邀请他回去江城。

    这一回,陆明潼久违地再次踏足江城,却是因为外公确诊肺癌,准备手术。

    好在手术是成功的,但后续恢复如何,会否转移或是复发,一切都不好说。

    沈渔犹豫了好久才问“你妈回去了吗”

    “嗯。”

    那自然算不上多愉快的见面场景,两位舅舅指着她的鼻子痛骂,她硬撑着一句不回应,直到看见外公的脸才落下泪来。

    却也不敢放声,只是捂面饮泣。

    外公看着她,幽幽地叹口气,“你怎么把自己活到了这步田地。”

    沈渔心底还有清晰的恨意,却不影响她从陆明潼的讲述里体会比恨更复杂的况味。

    陆明潼同样的心情复杂,自见到许萼华起。

    他发觉人伦关系是一张网,他其实挣脱不掉的。

    如果说,有哪个时刻,他真的想过放弃,应该就是栖息于外公膝下,术后照料的这一周吧。

    如许萼华这样,一辈子名声跌破的人,面对至亲都得匍匐。

    换做沈渔呢

    他的喜欢是任性的,非拉着她众叛亲离不可吧。

    有一瞬,他不想叫沈渔走上这条路。

    他无所谓,可他不舍得沈渔。

    可等再见到了她,回到这日复一日向着没落而去的清水街,他又从那样的心软里决绝起来。

    尤其,她主动地拥抱他。

    或许不是爱情,但他们之间的关联已然无法斩断了。

    好或者坏,都得到最后揭晓不可。

    终归是惨烈的,他宁愿任性一点。

    因为不想余生活成一把灰烬。

    沈渔也洞明了这一点。

    她相信,有一万个契机,让她没法跟他一刀两断。

    只把界限划在那儿,随他怎么闹腾,她不松口的就是不松口。

    沈渔毕业以后去了唐舜尧那儿做婚礼策划。

    她和陆明潼很长一段时间相对稳定的关系,在陆明潼大二结束的那一年,再度陷入僵局。

    起因还是她的恋情。

    那人跟她在同一个写字楼,几回在同一家餐厅吃饭,电梯里也常常碰见,就这么认识了。

    沈渔吸取此前的教训,特意与他接触了很久,才准备有下一步的进展。

    那一阵陆明潼在和同学一起忙一个计算机编程大赛的事,好长一段时间泡在了学校机房。比赛结束,他们拿了银奖。

    逢上李宽也从崇城回来了,他联系陆明潼,说好久不见沈渔姐姐了,要不喊出来一起吃个饭吧。

    陆明潼准备等沈渔下班之后说这件事,结果那晚她迟迟未归,电话打了几遭都无人接听。

    他有些担心,想去他们工作室看看,没想到下楼时,就跟她迎面撞上。

    她手里还抱着半桶未吃完的爆米花,脸上挂着灿烂笑意,而她身边跟着一个男的。

    沈渔顷刻变了神色,转头对那男的勉强笑了笑说“就送到这儿吧。”

    男的打量了陆明潼一眼,“这是”

    “我弟弟。”她话音刚落,手臂便被陆明潼一把攥住,往楼上牵。

    沈渔几步走得跌跌撞撞,他开了门,她猛将自己的手腕挣开,气恼道“干什么啊”

    陆明潼不说话,只将自己放在沙发上的背包提过来,拉开拉链,倒提着一倾,那里面掉出好些零零碎碎的东西。

    沈渔认出来,都是她听说他要去外地参加比赛,叫他带的纪念品。那时他只说要看情况,不一定有空去买。

    结果一件没落。

    沈渔怔然,说不出话来。

    陆明潼目光冰冷地看着她,“我以为你遇上什么事,这么晚不回来,电话也不接。电影好看吗”

    “陆明潼,你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我原本,就打算等你回来,跟你说说这件事。”

    陆明潼冷笑一声,俯身去拾给她带的东西,往包里一塞,便往外走,说反正她是用不着了,干脆扔了算。

    沈渔一把抓住了背包,气急地说“你别闹了”

    他彻底的出离愤怒,猛将背包一拽,那尼龙料子的一角,自她手指脱钩。他扬手往地上一扔,紧跟着,又伸手将她眼镜摘了下来,信手丢去了茶几上。

    沈渔急慌慌眯眼要去找眼镜的时候,他伸手,将她腰一捞,带入自己怀里。另一只手探向她面颊,大拇指狠擦掉她为和那男人看电影而抹上的口红。

    她吃痛“嘶”了一声,一句脏话还没出口,陆明潼已低下头来,直接吻住她。

    沈渔这回没留情,没有犹豫的一巴掌甩在他的侧脸,近下颔骨的地方。

    他抬头,愤怒到极点的那种冷静目光,直直地盯住她片刻,没所谓地笑了声。

    松了手,一把将她推开,紧跟着打开门,直接下楼去了。

    那天陆明潼一晚上没回来。

    第二天李宽打来电话,说他跟陆明潼在酒店呢,昨晚两人喝了一宿的酒,他也听了一肚子的牢骚话。

    “他酒醒了吗”

    “还没。”李宽笑说,“沈渔姐,倒是给老陆一条活路呢他喝醉跟我说,院里有个交换项目,老师准备推荐他去,他都没答应,就想留在你身边。

    陆明潼醒来的时候,发现窗边站了个人。

    不知道是几点钟,半开的窗帘外,天色昏朦。

    沈渔穿得很简单,t恤牛仔,好像是随便抓了一身就出门。

    她仿佛是哭过,镜框后的眼睛红红的。

    陆明潼头痛欲裂地爬起来,瞥她一眼,没什么表情的,准备去浴室先洗个澡。

    沈渔在他身后声音沙哑地说“世界这么大,总有你找不到的地方吧”

    他一下顿住,转身,“你什么意思”

    “李宽告诉我,你打算放弃出国交流的名额。两年前,你为了我放弃去更好的学校,现在又重蹈覆辙。我不懂你是怎么想的,但我担不起耽误你前途的责任。如果,你执意这样,那我只好走了。”

    “威胁我”

    “你试试就知道了。”

    沈渔两手在身后撑住了窗沿,她低下头,看着鞋尖,再顺着去看那地毯上的花纹。

    到底没能忍住,眼泪还是往下落“我怕你,怕你这么狭隘又任性的喜欢。我是个胆小鬼,没有对抗全世界的勇气,陆明潼,求你,别再逼我了。”

    她说出的字句,仿佛被脚下的厚地毯吸走了声响。

    最后,他只看见她嘴唇在动,耳中、脑海,都是一片绝对的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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