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荆三钗确实是想错了。

    喜帖是这两日才制作完毕,分批发散出去的。

    此刻,千里之外的清凉谷中,盈虚君正手执请柬,拉了鬼君陆御九坐在自己膝上,和他一起欣赏“怎么样,这像不像他师父的手笔”

    陆御九欢喜道“有其师必有其徒啊,真好,总算修成正果了。”

    盈虚君“是。他和当年的他师父一样,婚礼煊煊赫赫,全道门来贺,何等张扬”

    陆御九捧着喜帖看了又看“道门又有新热闹看了。”

    盈虚君酸溜溜道“可不是吗。”

    陆御九总算品出了他的话意,侧目看他“你又在想什么”

    盈虚君“嘁”了一声“没想什么。”

    “你”陆御九哭笑不得,“如故是小辈,你还要同他攀比什么”

    “我攀比”盈虚君埋怨道,“是你说你身份不妥,不要闹大,你我之事悄悄办了就是。可重光是什么身份如故又是什么身份他们都可以,凭什么你不行”

    陆御九面皮薄,又为人低调,别人张扬也便罢了,他自己是不喜那一套的,闻言也生出一层薄怒来“你怪我”

    “我”盈虚君察觉陆御九情绪有异,有意想哄哄他,可心里这点儿不甘愿压了多年,一时也控制不住,脱口道,“难不成怪我啊”

    两人保持着这样亲昵的姿势吵了一会儿嘴,又彼此气鼓鼓地瞪视一番后,还是陆御九先心软了些,往后一靠,拿胳膊肘捣捣他的胸口“你说,我们给如故送些什么啊”

    盈虚君愠怒未消“随便”

    陆御九瞪他“啧”

    这下盈虚君也老实了,静下心来思索一阵,突然又轻轻喟叹一声。

    陆御九“怎么了”

    “若是行之他们能来一趟便好了。”盈虚君拿喜帖轻轻敲着掌心,“他最爱他这个徒弟。也不知道他在上界知道他遭此劫难,会不会责备我们没有照顾好他。”

    闻言,陆御九心中也生出了些许酸楚,拍拍他的胳膊,安抚他道“别想这个啦。别说我们除了飞升,根本无法上界送去消息,单说他们下界,气运不容,可是要受天雷的。”

    盈虚君惋惜地叹过一声,不再提此事。

    风陵山中,常伯宁手执一份喜帖,静静凝视。

    三年之前,孟夏之时,也有这样一份喜帖摆在了他的面前。

    是被文润津退回的、如故与文三姑娘的喜帖。

    常伯宁未曾推拒,便将喜帖收下,却因着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那一点私心,未曾将此物交给如故。

    在那之后,常伯宁曾抽出喜帖,将文三小姐的名讳挡去,想象那上面是自己的名字。

    待从幻梦中醒来,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后,常伯宁还暗自笑话自己,这样的年纪了,还行此幼稚之事,简直像在过家家。

    如今,一封新的喜帖重新放在了常伯宁的面前。

    喜帖沉甸甸的,承寄着如故与如一对未来的梦,让他的梦再也无从做起。

    “浮春,你下去吧。”常伯宁合上喜帖,温文道,“稍后等我写好祝词回复,你便送去朝歌山。”

    罗浮春想到了桑落久,以及上次与他分别时他拉着自己的手说过的种种诺言,想着又要去见他了,一时脸颊发红,忸怩道“我吗”

    常伯宁“不方便吗”

    罗浮春一惊,忙点头不迭“方便方便”

    应诺下来后,罗浮春方察觉了自己的失态,羞愧难当,恨不得挖坑将自己活埋了。

    常伯宁失笑,冲他挥一挥手“去吧。”

    送走罗浮春,常伯宁取过一份空白的、嵌有杜鹃花叶的花笺,提笔凝神,一点点收敛整理好心中凌乱的情绪。

    常伯宁爱如故的自由、无拘束,亦爱他爱自由的模样。

    而属于他常伯宁的自由,即是看他去,盼他回。

    如今,如故有了自己的归处,自己该为他欢喜才是。

    他深出一口气,落笔写道“如故。”

    “见字如面。恭贺新囍。”

    “山南的一畦葵花开了,原是三年前离山之际许诺于你的,如今,吾会将其尽数移植朝歌山,权作贺礼之一。”

    “得汝邀请,幸甚至哉,纸短情长。惟愿我挚”

    行笔至此,常伯宁停下笔端,将墨笔悬至砚上,任由一滴细小残墨滴下,在一渠青墨间打出一朵小小的墨花。

    “挚”

    如故对他而言,究竟是什么呢

    挚友抑或是

    常伯宁闭上了眼睛。

    往事种种皆浮现于眼前。

    如故第一次唤他师兄时弯起的眼睛。

    如故练剑时飒飒若神的身姿。

    如故被师娘倒挂在树上惩罚时垂头丧气的委屈模样。

    如故被自己从“遗世”中救出时苍白如死的面色。

    如故趴在榻上、任自己用七花印一笔笔封印他的灵力,腰背处,未干的清心石液体泛着淡淡光泽。

    如故口中吁出一股竹香淡烟,轻声道,师兄,我愿你一世天真。

    常伯宁心音一鸣,原本重若千钧的笔端骤然轻了下来。

    像是从心间掉落了一根针,或是卸下了一座山。

    心念澄明之下,常伯宁重启双目,在纸上款款写下心中祝愿“惟愿我挚亲封如故,一生由自,一世快活。”

    终笔之时,青竹殿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推开。

    进来的是燕江南。

    她手中握着一份与常伯宁手上一模一样的喜帖。

    师兄妹二人对视一眼,一切便尽在了不言中。

    燕江南笑问“师兄打算送小师兄什么”

    “有许多想送的,一时又不知该送些什么。”

    常伯宁实话实说之际,轻松地站起了身来。

    他从未感到如此的轻松,仿佛放下了一桩天大的心事。

    他道“天下珍物众多,我想出山去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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