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看不出个所以然的玄极君则淡淡袖手,昂起下巴,冷道“封门主有何证据,能证明此人便是唐刀客”

    封如故也不赘言,凌空掷出一物。

    一枚灵光浮出,于虚空间流转如漩涡,将周围本就黯淡的天光又夺去了三分光彩后,辟出一片长十五丈,宽十丈的方状光屏。

    封如故“我门中弟子身上所携的灵犀效用,道门皆知,可记事录情,如实还原。此为铁证。请诸君观之。”

    这确然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灵犀”之中清晰地呈现了,在两年半之前,第一名死者是如何倒在唐刀客的脚下的。

    那人连一点挣扎和痛苦都未曾有过,面上只余一丝浅浅的、未及放大的诧异。

    唐刀冷锋过处,收割一魂,取走一命。

    他背负着尸首,翻山越岭,放在他精心策划布置已久的所在,将头脚按东南西北的方位,各自摆放平直,像是在精心伺弄摆放一盆花草。

    韩兢微微昂头,直视自己那堪称罄竹难书的所作所为,神情淡然。

    “灵犀”中记录的画面,终结在少女文慎儿的颈脉被割断的一瞬。

    这一刀,与之前他干脆利落的刀锋落势全然不同,险伶伶一刀,文慎儿便仰倒在温泉之中,喉间鲜血与滚泉相冲相涌,四周渐成一片沸腾的血泽。

    文慎儿作为最后一名被杀之人,要构成“封”字中的收尾一点,需得割下头颅,是而韩兢没有再收敛刀势,好方便下刀。

    见状,文润津悲愤狂哮一声,丝毫不觉身旁长子文忱惨白如纸的面色。

    好在,封如故没有将“灵犀”的内容继续放下去。

    常伯宁看到中途,便已哑然无声,错过脸去,不忍再看。

    在场道门,稍有血性之人,无不悲愤顿足,怒目相视,目光纷纷如刀,恨不得将那跪伏在地的唐刀客凌迟成泥,剁作肉酱

    人群之中,亦有质疑之声“怎么只有十五人被杀的留迹霞飞门的外门弟子边无涛呢”

    封如故并不急于一一作答。

    有了直证,仍需旁证。

    封如故请出两样以铁托盘盛装之物。

    “乌金唐刀在此。”

    “青铜鬼面在此。”

    封如故毫无羞惭,朗声道“在座道友该是有见过唐刀客的,此刀,可是彼刀”

    群情激愤的人群中,玄极君骤然冷笑一声。

    封如故转向了他“玄极君可有话要讲”

    “我无话可说。”柳瑜鄙夷看向封如故,“只是着实好奇,新任不世门门主封如故,是以何等厚的脸皮,才会有颜面立于诸位道友之前,毫无羞惭之意”

    封如故四下里望了一望“您的意思是,想让我下去,您来做这不世门门主”

    “哈。”柳瑜实在擅于鼓动人心,他不理会封如故对他的揶揄,玄衣一摆,面向了犹自惊疑不定的诸家道友,振臂一呼,“各位,什么是天理昭彰,什么是公理正义,今日便是了”

    他再次转身,直面封如故,质问道“他既是你不世门门徒,写下这封字血笔,无论是何目的,皆与你脱不了干系”

    荆三钗一听便知这人话中阴毒,是无论如何都要把这口黑锅让封如故背上了,新仇旧恨一并涌上心头,不由火冒三丈,张口便要骂“老匹夫你”

    荆一雁抬起右手,把他的话尽数堵了回去“小弟,这个是脏话,不可以讲。你慢慢的听。你的朋友有底气把众人召集至此,必有筹码。”

    果然,封如故不顾鹊起的诘责之声,抱起臂来,微微舔唇“柳门主把罪责全都推到我头上,我有点冤吧”

    柳瑜“冤那请封门主回答我,此人为何人”

    封如故道“不世门护法,时叔静。”

    柳瑜再问“何时入门”

    封如故道“八年之前。”

    柳瑜步步紧逼,口若悬河“不世门疏于管理,竟叫此等人坐上了护法交椅,不觉可笑吗你封如故身为不世门之主,他用尸身拼作封字,究竟是逼你出山,还是与你以此私传讯息,又有谁人能知或者,干脆就是你出于某种目的,授意他如此做的单就这几条,你作何解释”

    封如故站在无师台上,陷入沉思,眉心纠结。

    柳瑜见他凝眉,唇角绽出一点冷冰冰的笑意,宛如即将狩猎到蛙的毒蛇,曲起颈项,直起身子,端看那中了毒的蛙如何逃出生天。

    封如故思考良久,问道“听柳门主说了这么多,意思是认同此灵犀中记载内容是真实的了”

    他的反击,只有这样而已

    太弱了

    玄极君反问“难道封门主想一推二五六,彻底不认账吗”

    “不敢。”封如故笑了起来,“怎敢呢。”

    柳瑜阴阳怪气“封门主的胆量可是远超常人,是我等循规蹈矩之人难以企及的。还是验明正身为好,免得封门主想要庇护这个与自己暗通款曲之人,找了一个冒牌之人前来顶替。”

    封如故深施一礼“玄极君既然有此忧虑,封某便为玄极君解忧。”

    言罢,他转向韩兢,轻轻吸了一口气。

    这点神态的微妙变化,除却与他面对面的韩兢,无人察觉。

    再开口时,封如故的声音平静如常“你是何人”

    “时叔静。”韩兢亦是平静作答,“不世门护法,唐刀客。”

    一听他那平淡冷感的声音,那跑去请求常伯宁庇护、在家豢养七名魔道女子的九龙门副门主,险些跳将起来,激愤道“是他我听过他的声音,正是他”

    封如故朝向柳瑜,挑起眉来“现在算是验明正身了,柳门主可否安心”

    柳瑜有意嗽了一声,制造了片刻停顿。

    有和他相熟的道友马上接上话“藏头盖脸之辈抬起头来,让众道友看看,这是怎样一张令人作呕的脸”

    而韩兢长久地注视着膝盖前方的细细沙土,以及在青岩缝中信步来往的蚂蚁。

    直到陆护法不耐烦了,一步跨前,抓住他散乱的头发,逼他抬起头来。

    底下的常伯宁倏然一惊。

    但接触到那张脸后,常伯宁呆住了。

    乌发下,眼睛还是那深潭似的蓝瞳。

    然而他过度清秀的面容,却并不属于韩兢。

    属于景寒先生。

    刹那间,本来有无数话语要讲的柳瑜,轰然一声,后背仿佛爬上了万千虫蚁,关节处迅速汪出热汗来,周身又痒又麻,脸颊像是被人凌空甩了十来个巴掌。

    在寒山寺之事后,柳瑜就有意除掉景寒先生,但他却像是有所觉察似的,之后不久,便销声匿迹了。

    难道这是陷阱

    但在看清他的脸后,不世门人没有流露出哪怕一丝愕然。

    谁都知道,这位时护法从不露脸,他们只靠这一双冷似寒冰的眼睛认人。

    眼睛没错,人就没错。

    唯有封如故,对着韩兢轻轻闭了闭眼。

    他就知道。

    韩兢摧毁了“春风词笔”,便是断绝了与自己身份有关的最后一点线索。

    从此,韩兢彻底死去。

    世上存在的,只有时叔静,以及他百余个虚假的身份。

    稍微识得些柳瑜的人,都记得他身边跟随过的这名谋士。

    一时间,无数诧异眼光转投向了柳瑜,包括他的儿子柳元穹。

    万千芒刺落在柳瑜身上,逼得他脸颊紫涨,咬紧牙关,也只挤出了“怎有可能”四字。

    封如故长袖一摆,道“除此之外,封某倒还有一点其他的东西,想给诸位看一看。”

    不祥的预感,宛如洪水,由天而来,将柳瑜包裹其中,唬得他面色惨白,牙关战战,一身仙气和通身修养尽数溃散“不可”

    然而,一切已晚。

    “灵犀”光芒微闪,带回了一段画面。

    夜半草丛中,倒卧着一具尸身。

    一双佛履从草中探出,露出白金僧袍的一角。

    海净仰面倒卧在地,脚边草丛中掉落着的佛灯燃尽了。

    “灵犀”的主人时叔静直视着他咽喉处一处血迹未干的红伤,看过之后,转身面对了身旁正在擦拭弥漫着淡淡魔气匕首的玄极君。

    柳元穹蓦然回首,望向自己的父亲,瞳孔微震,倒退了两步。

    玄极君在万千惊诧目光中,僵作了一只木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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