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的长睫,好像是直贴着他的心扫过去似的,让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封如故的右眼。

    燕江南正在低头调试药温,未曾留意二人举动。

    而封如故愣了一愣,再低头时,心尖暖作一片,直到目光接触到那些散落在床上的笔迹,心气才重新定下。

    这些,都是韩兢留给他的。

    封如故想好好看一看,这十二年的离散间,韩兢究竟做了些什么。

    为避人耳目,燕江南索性在此地呆了一日一夜,离开时,已是深夜。

    她仍记得卅四的嘱托,出门前需得好好观察四周,以免被不世门人撞见。

    然而,当她确认四周无人,钻出门来,闭好殿门,又转过身去时,还是被一道突然出现的、静立在余生殿前的人影骇了一跳。

    青峰如黛,春山漠漠之间,站着一个长身玉立的桑落久。

    燕江南不知他在此处等了多久,只见他薄透的春衫有两道洇迹,一道是朝露,一道是夕露。

    桑落久丝毫不以为意,温和地对燕江南一礼,走上前来,奉上一封书信“燕师叔,能帮我将这封信带与师兄吗”

    燕江南早已耳闻在朝歌山发生的种种,亦知桑落久当众倒戈、转投魔道之事。

    然而人皆有私心私情,除了有如一作陪之外,燕江南私心中仍盼着封如故在魔道中能有一名知冷知热的人,能照顾他的饮食起居。

    可她亦知,桑落久与罗浮春早是款曲互通。

    如今

    她接过信来“你还真是”

    接触到桑落久的眼神,燕江南低叹一声“算了。”

    情之一事,她无从置喙。

    殿内的封如故,殿外的桑落久,她治得好他们的身,治不得他们的心,哪怕她是天下第一的道医,亦是如此。

    由他们去吧。

    同在傍晚时分,朝歌山北麓,韩兢漫步于此。

    他身后不远处,跟随着一只丹顶白鹤。

    秋水寒白毛,夕阳吊孤影。

    今日,是封如故给他自由的第一日。

    但韩兢不知,自己算不算虚度了。

    他协助卅四处理了门内积压的不少事务,条分缕析,理出了大致头绪来,方便封如故接手。

    为此事,韩兢花了整整一日光景,傍晚才得了闲。

    那白鹤似是察觉到他有心事,便引起细长的颈子,去蹭韩兢的手背。

    韩兢由得它蹭去,另一只手覆在它额顶的红冠上,指腹轻动,难得温柔地摩挲了一番。

    这只鹤,原本是韩兢养在丹阳峰中的。

    伯宁说,他想骑着鹤下扬州,看一看封如故出生的江南之地。

    于是便有了它。

    那时,它只得小小的一只,红喙白羽,身上还带着稚弱的绒,却已有了亭亭独立的君子之态。

    韩兢从未想过,在自己离开丹阳峰后的某一日,已长成了的白鹤居然会拍打着翅膀、带着满身风尘,落在自己身侧。

    韩兢留下了它,却从不带它与自己同行。

    白鹤就此留在了朝歌山,时时等他归家。

    白鹤甚至没有名字。

    韩兢已经给自己取了太多名字,不想再耗费心神在无谓的事情上。

    但他却不知,明明无谓,自己为何还会为它摘来桐实红豆,细心哺喂。

    在白鹤与他亲昵时,有不世门的年轻魔道与韩兢擦肩,随口同他打了声招呼“时护法,遛鸟啊。”

    韩兢仰头,静静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本没什么意义,却叫那年轻魔道悚然一惊。

    不世门人,多是惧怕时叔静的。

    因为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一双眼睛毫无悲悯可言,渠着一汪深不可测的深潭,显得格外鬼气森森,谁也不敢妄自探知那深潭之下究竟埋藏了何物。

    总之,因为不详,所以不祥。

    察觉到那人的闪避,韩兢重新垂落了视线,把白鹤抱起,自行归家,洗漱休憩。

    第二日,韩兢离开了朝歌山,仍留下了那只鹤。

    他在山下驻足良久。

    以往他每一次出门,皆是有目标的,少有举目四望、不知去往何处的时候。

    天下之大,如今的他可以去哪里呢

    韩兢曾问封如故,给他三日自由,不怕他跑了吗。

    封如故说,你不会逃,你逃不过你的天道。

    想起此言,韩兢不禁抬头望天。

    天道吗

    一个时辰后,韩兢站在了风陵山脚下。

    抚一抚面上红纱,他举步往山中走去。

    在风陵通天柱前,韩兢被守山弟子拦住“这位道友,来此何故”

    虽是例行盘问,但弟子眼观韩兢的姿容仪态,根本不曾觉得韩兢可疑。

    他通身仙灵之风,一看便知是道中之人。

    韩兢答道“来访故友。”

    “故友何人”

    “风陵常伯宁。”

    守山弟子微怔“您姓甚名谁,哪家仙山”

    遭此一问,韩兢脑中瞬时转过百八十个姓名、身份。

    这些年,他游走于虚实之间,荣华有过,尊贵有过,他大可信手拈来,自抬身价。

    然而,韩兢只道“剑川之外,月色之下,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道友。”

    面前的风陵弟子愣了一愣,坚持道“客人,拜会门主,需报姓名。”

    “你这样同他说,他会记得。”

    说到此处,韩兢也不很相信,补充了一句“或许吧。”

    “我们山主正在会见荆家掌事,抽不开身。”守山弟子道,“客人不报姓名,我们无法请您入内等候的。”

    韩兢将自己立作一把长剑,一如他所佩的“春风词笔”。

    他平声道“我不必入内,在此处等着便是。”

    守山弟子还想劝说他“虽然这样说有些失礼,可我们端容君若是只与道友有一面之缘,怕是难以想起。若我们通传后,门主却忘了”

    韩兢似乎不存希望,也无谓失望,平静道“那便忘了吧。到时候,我会离开。”

    韩兢就这样,从旭日初升,站到了日薄西山。

    又是一日过去了。

    他的性命,到目前为止,只剩一日。

    韩兢正在冷静盘算间,那去青竹殿前看了数回情况的守山弟子满怀春风而归。

    “端容君叫我对您说抱歉。他与荆掌事对弈,很是得趣,一时忘了时辰,直至方才棋局方散。”守山弟子抱拳道,“门主还记得您,说请您入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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