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门前来拜谒上香,是否叨扰了”

    常伯宁看向他,又撤开了视线“不叨扰。”

    玄极君注意观察着常伯宁的面色“端容君,节哀。”

    常伯宁的嘴角撑了一撑,但还是没能笑得出来“嗯。”

    柳瑜的有意窥伺,尽被如一看入眼中。

    如一放开了握住“众生相”的手,低眉沉思。

    如今,有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常伯宁。

    因为封如故死得实在太快,很不合他们的意。

    尤其是那唐刀客,他是否会在暗中窥伺风陵

    如若他将此事告诉常伯宁,以常伯宁的性情,他可有能力瞒过道门中的众耳目,保证义父未死的消息绝不外泄吗

    义父的魂躯不全,若不得静养,陷入终生痴迷,还是小事,只怕有人图谋不轨,非要他死不可。

    玄极君注意到常伯宁神色难过,是强行压抑着的大悲大痛,心中快意,口中却大叹道“哎,云中君正当盛时,对众人详细解释自己入魔的缘由便好了,实不必如此”

    “玄极君。”常伯宁一攥手掌,指缝里落下几片飞花。

    他强行压抑下杀意,打断了他的话“请往青竹殿去吧。”

    柳瑜“如此,甚”

    话音未落,他的后脑便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一只松塔打了个正着。

    松塔本身质地就不算柔软,更何况来势汹汹,柳瑜被砸得眼前一黑,被打得踉跄了两步,后脑竟是温热地淌下了些血来,流入了后衣领。

    对于封如故身死一事,柳元穹至今仍有些难以接受,正在一旁发呆,见父亲突然踉跄,不由诧然,马上伸手去扶“父亲”

    常伯宁讶然“玄极君,如何了”

    他偏过头去,察觉到从如一剑中流泻出的鬼气,又注意到地上滚动的松塔,常伯宁抿了抿唇,撒谎道“风陵山中松鼠很多,偶有顽劣,常这样捉弄人。玄极君无恙否”

    直观感受到了常伯宁撒谎水准的如一,彻底打消了将此事告知常伯宁的念头。

    玄极君面上不显,口称无事,心中冷笑。

    这松鼠扔松塔的手劲儿可够大的。

    看来,这如一和尚果真是回护着风陵的。

    见他那日抱着封如故的尸身,想必他与那姓封的做过不少蝇营狗苟、污秽佛门的龌龊事情,不提也罢。

    那边厢,躺在剑里的封如故收起了掌心的诀,不满意地想,怎么他奶奶的一醒过来就有人在外头号丧。

    他只听到那人声音就觉得心烦,索性赏了他一果子。

    不过自己刚才在干什么

    好像自己是随手掐了一个法诀

    封如故脑子里有个无形的漏斗,把刚才才念过的法诀忘了个干干净净,看着自己的手心,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一阵,结果看着看着,又跑了神,开始研究自己手指上有几个簸箕。

    察觉到打在伞面上的雨声小了些,常伯宁将伞放下“雨停了。”

    但他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转头望向了不远处。

    在距离几人不远处,站着身着玄衣的韩兢。

    他掌心泛着灵光,正是以灵力,停下了这场雨。

    常伯宁与此人在寒山寺里只得一面之缘,又向来记不清人的长相,只知道他大概是玄极君的门客弟子,便向他略略弯腰,施下一礼,当做致谢。

    韩兢也对他无声地一躬身。

    二人礼貌地彼此致意后,便再无交集。

    常伯宁的黯然与强自支撑,韩兢能感受得到。

    为他遮下这场雨,是他唯一能做的事情。

    同时,他也借由调用灵力,光明正大地搜遍了常伯宁周身,并无封如故的魂魄残迹。

    这只是以防万一之举。

    如故当众自尽,就是为了不拖累风陵。

    若他金蝉脱壳,也断然没有留在风陵的理由。

    因为同样的道理,如故也不会前往寒山寺。

    如故在意的人,一在风陵,一在寒山寺。

    对如一,韩兢同样有意试他一试,但如一新收了那“人柱”入剑,周身鬼气浓重,其他鬼气皆被阻隔压制,就算试探,也探不出什么来。

    总之,韩兢坚信,封如故绝没有死。

    那么,如故会去寻荆三钗吗

    或者说,盈虚君那时只是假意装作没有聚拢他的魂魄,实则瞒天过海,将他带回清凉谷了

    叫韩兢颇感遗憾的是,荆三钗因为大病,并未到来。

    但封如故并不介意。

    这位云中君的葬礼堪称浩大,叫封如故饱足了眼福。

    方才那位在水里寻剑的弟子,换上庄严端肃的白衣,倒也是卓然玉成的好模样。

    他与方才的桑落久,对令牌齐齐下拜,再拜稽首,共行三礼,由他诵念简短祭文,诵念到文末“哀哉”两字,他眼圈赤红,与桑落久再次跪倒。

    “云中君座下二弟子罗浮春,敬送师尊。”

    “云中君座下三弟子桑落久,敬送师尊。”

    封如故好奇地想,大弟子呢。

    他觉得这个云中君不识数,很觉好笑,便仰头去看如一,想看他会不会笑。

    谁想,如一的唇色又隐隐发了白,握住剑身的手抖得厉害。

    封如故扒着剑身,纳罕地想怎么又犯病了

    底下众人亦是议论纷纷。

    罗浮春与桑落久安之若素,纷纷起立,来至灵位侧旁,接受众人礼香。

    如一拈香三炷,上前两拜,又行至罗浮春身前,静静而立。

    罗浮春抬起头来,注视着这个与自己年岁仿佛的如一居士。

    不等他开口,罗浮春便像是知晓了他的来意。

    “师父当初收我入风陵,登记造册时,我便是二弟子。”

    说到此处,罗浮春竟露出了一点怅然的笑意“我当时还以为,师父在骂我。”

    罗浮春望着如一,神态竟是稳重了许多,好像在这短短十日里,他的心智长进了十岁有余“前几日,听师伯说起了当年遗世之事,说起你与师父的渊源,我才知晓师父的用意”

    他双掌交合,低身下拜“拜见师兄。”

    这一拜,在如一心尖重重捅了一刀。

    封如故看似活得漫不经心,浮皮潦草,但这十年里,心里竟一直有他。

    而他究竟错过了什么

    如一面色煞白,心痛如绞。

    而在他深受打击时,封如故也不好过。

    灵堂之外,来宾甚众,嘁嘁喳喳地发着各种议论。

    “那日,他被众家道门逼得当众自尽,我未曾到来。若我在,定是要从中说项的。”

    “他入魔,也不是没有情由的吧唉唉”

    “什么情由也不是入魔的借口他隐瞒多年,不就是居心不良说不准早在暗地里搅弄什么阴诡之事了。”

    “灵堂之前,还是不要妄加揣测了。人都死了”

    见此情状,封如故只想笑。

    什么叫鲲鹏折翼,鸡雀聒噪,这就是了。

    这一趟远足旅行,见了这么多张众生面孔,叫封如故认清了一个现实。

    做人真没意思。

    于是,第二日,他没有和任何人商量,默默蹲在了屋角阴影处,并撑起了一把伞。

    他不要做人了。

    现在他是一朵小蘑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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