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做天下第一魔头,练天下第一剑法,纳天下第一美人。”封如故此时还不忘笑嘻嘻地煽风点火,“众位道友,真是小看封二了。”

    底下登时喧哗得愈加厉害。

    “你在威胁谁”

    “众位,可曾听见他根本不思悔改,已生悖逆之心”

    “他”

    封如故长袖一卷,一股强悍灵压不加保留卷释而出,平地掀起千丈惊风,刮得底下一干道修纷纷闭嘴。

    常伯宁见他用如此竭泽而渔的方式使用灵力,心里生惊“如故,莫动灵力”

    封如故却是充耳不闻,四下里用心地观视一阵,想要寻找那位跟随在玄极君身侧的“景寒先生”。

    但玄极君身边并没有那人,底下来宾又实在浩浩荡荡,人头攒动,封如故找寻一会儿,便觉得受过伤的右眼有些酸痛了,就将单片眼镜向上掀起,揉一揉眼皮,放声道“那位使唐刀的先生,我知道你在此处。”

    人群之中的韩兢霍然一怔,只是面上仍没什么表情。

    他不大会做表情。这使得他看上去与周围人的反应并无两样。

    封如故朗声道“你最终想要什么,封二并不清楚。但是,封二此人刁钻自私惯了,从不喜叫他人称心如意。”

    韩兢猛然睁大眼睛。

    他隐隐察觉出了封如故的意图。

    但他生平第一次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了。

    而封如故没有再管唐刀客的去向。

    他朝向远处的罗浮春与桑落久,飞扬地一挑眉,以唇语相示“我是不是说过,我做你们师父,最大的功绩,便是不拖累你们”

    本以为师父会杀上十几名道门之徒、从容脱身的桑落久眼见此状,立时失态,失声唤道“不对”

    罗浮春也难得有所觉察,心头一绞,发疯似的向浩然亭上冲去“师父”

    封如故与徒弟作出短暂告别之后,拂袖转身,对身后不远处的常伯宁笑道“师兄,我知道,你想要我逃走。”

    常伯宁眼中流露惑然之色“如故”

    封如故抚着胸口。

    那里火莲焚身,罪业枷体,既是肮脏,又显圣洁,所幸现在被埋葬在黑衣之下,看不分明。

    他轻声说“我若逃了,那不算交代。对谁都交代不了。”

    “师兄既下不了决心,如故便替师兄做主了。”

    常伯宁乍然色变“如故不可”

    下面的话,他已是无暇再说,纵气驭风,身化流光,转眼便到了他的近旁,伸手去抓他的手腕,欲阻止他的动作。

    谁想,封如故早有准备,翻手握住他的手腕,徐运一气,长袖翩然,借力打力,穷尽周身灵能,将常伯宁一掌击下了浩然亭

    常伯宁身体倒飞而去,嘴角骤然迸出一线鲜血来。

    封如故孤身立于亭上,宛如立于万丈雪山之巅,一身无邪“你们既然要交代,云中君封如故,便代风陵,给你们一个交代。”

    荆三钗完全呆了,不敢置信地轻声呢喃一句“故哥”

    封如故不再多看底下众人一眼,运使全身功力,以倒逆之法逼停周身经脉,气尽金光,苍白的皮肤也焕出淡淡的澄金色,竟让他素来张扬的眉目显得温和庄重起来。

    他周身经脉,被滔滔如海的金色灵力渐渐熔断了。

    如果不死,道门总要追究。

    如果不死,师兄就要采魂。

    如果不死,唐刀客便要来利用他。

    那么,对向来疯癫妄为的封如故而言,一切就很简单了。

    只要让封如故死了就好了。

    恰在此时,如一御剑赶到。

    眼见义父长衣缭乱、向后倒飞,神态惊惧苦痛,嘴角更是溢出一丝血线,而封如故周身异气腾涌,面上含笑,看上去尚算轻松,游刃有余。

    只是一念之差。

    如一踏行风,成罡步,转向常伯宁,于万千汹涌灵流中,先扶住了义父的后背,护住了他的心脉。

    因为用力过猛,他腕上划破的伤口又迸出血来,将白金色僧袍的袖口染污了一丝。

    此时,封如故眼中,天地景物开始闪烁了。

    天地作镜,清清楚楚地映出了那个护着常伯宁的如一。

    他对着那道身影望了又望,心中刺痛了一下。

    他恍惚地想,傻孩子,为何在这时候来呢

    在与常伯宁一道堪堪落地时,常伯宁踉跄两步,带着嘶哑哭腔痛声喊道“如故”

    如一扶住他后背的右手尾指骤然一缩。

    那牵绊了他十年的心跳,突然止息了。

    常伯宁的一颗心,分明还在他掌心咫尺之遥处,柔韧有力地蹦跳着。

    如一轻轻唤“义”

    他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胸口像是被一把钝器骤然打了个大洞。

    如一身形微微一晃,望向浩然亭上,恰对上封如故的一双眼睛。

    封如故朝着他的方向,双膝缓缓跪地。

    他的双剑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双双飞离脱鞘,刺入灰土三寸,撑住了封如故的前胸。

    纨素的“今朝”遭魔焰焚毁,周身漆黑;螺青的“昨日”从中斫成断剑,唯余半截残刃,

    “遗世”之后,这两把剑再不出鞘,不受保养,盖因废剑之故,与它们的主人一样,再无重见天日的兴趣。

    今日,似是察觉到主人寿数将近,它们终是焕出了最后一线灵识,与他相互依偎,给了他最终的一点支撑。

    经脉寸断,天人五衰,封如故发冠裂开,当的一声坠落在地,乱发被山风掀得飞舞不休。

    他隔着匆匆乱发,看向如一,目光清亮,像是看到了一个活泼泼的小红尘,正向风陵山跑来。

    他拉住他的手,入了“静水流深”。

    世间只有他们两人,再无旁人了。

    如一尾指指尖上细细缚着的心头血线脱落开来,随风飞去。

    如一一时惊惶,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抓回那不可得之物,却见那心头血合入封如故心房,与他再融一体。

    他的手还抵在常伯宁背上,一点点流失了温度,麻木从小指蔓延开来,席卷了他整具身体,整颗心。

    不,不再有心了。

    封如故面对万千哑然的同道中人,静静地跪下,静静地休息。

    他抬眼望着天际。

    天空被瑰丽的朝霞烧破了一大片,华彩夺目,而天亮前那一颗启明的长庚星,早被夺去光亮,只维持着一点淡淡的白。

    封如故望着那点淡白,直至它全然消失于眼前。

    他眼中的光亮,也淡了,远了,尽了。

    他的星子,落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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