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当初多方打听,知道你去了寒山寺,还感到欣喜呢。”

    如一心脏砰然一动“义端容君,打探过我”

    “嗯,从遗世里救我出来后,一身是伤,刚醒过来就要下山,拦都拦不住,傻得要死。”

    说到此处,封如故低了低声音“他不是叫你在客栈里等着他吗。”

    如一霍然起身,金刚念珠在指尖甩出一圈弧度,缠在了食指上。

    他推开殿门,侧过身来,疏离道“云中君早些安歇吧。”

    说罢,他离开得头也不回。

    直到回到侧殿,如一的心仍是揪着隐痛,连海净眯着眼打量他的目光都未曾留意。

    他从不舍得把自己与义父共处的那段时间向任何人提及,如锦衣夜行,心怀珠玉,仔细呵护,生怕它受到一点点的玷污。

    但或许,对义父而言,那不过是一段可以随意对旁人提起的往事,是一件微不足道的谈资而已。

    到头来,义父最在乎的,只有封如故这个师弟。

    为敛心神,如一双掌合十,右手尾指却屈伸着,抵上了左手尾指上缠绕的红线。

    心跳声声,声声可闻,却柔和得惊人。

    如一充满杀伐之意的心,随着这红线的安抚,奇异地渐渐平静了下来。

    不管剑上染血几何,只要听到义父的心跳,他便能迅速静心,敛起一切恶劣念头。

    归根到底,他只是不想叫义父看出,自己究竟是怎样的人罢了。

    在义父面前,他不是如一,不是会娑婆剑法的护寺之人、不是毫无济世之心、只会送人超度的玉面杀佛。

    只是义父的红尘而已。

    在他心弦渐定时,外头传来了罗浮春与封如故的对话“师父,我水都打好了,你随时都能沐浴”

    “沐什么浴,刚才都泡脱皮了,不去。”

    “师父,那池子里死过人”

    “这世上哪里没死过人。他们都睡下了吗”

    “那些小魔头不知道,应该是睡了吧。”

    足音一路响至偏殿,偏殿的门开了,又关上。

    封如故踱入殿中。

    黑暗里,听不见呼吸声。

    他们果真没有睡着,听到有人进来,个个都屏住了呼吸。

    封如故在床边坐下“别憋着啦,小心没被抓住打死,先被自己憋死。”

    四双眼睛悄悄张开,彼此打量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年纪最大的小魔修最先开口“云中君,我们,会死吗。”

    封如故打开桑落久为他准备的储物囊,从摆放整齐、标好标签的小匣子里取出竹烟枪,引燃,呼出一口清新的竹息“会死。谁都会死,但不是现在,也不是明天。”

    “您会把我们交给文门主吗”

    “这个不会。文老儿讨厌我,我不会让讨厌我的人称心如意。”

    几人再次对视,觉得这名云中君委实捉摸不透,算不上正,可也算不得邪。

    “您为什么要救我们”

    “为什么呢”封如故拖长了声音,“让你们欠我一个人情呗。等你们长大了,我再往回讨。交易公平,先赊后还。”

    “我们能去哪里呢我们还能长大吗”

    年纪最小的魔修陷入了迷茫。

    “遗世那里,我们也不能回去了。文门主叫我们阿爹阿娘每次来,都得从遗世里带出些有用的东西,剑谱、心经、药诀、兵刃上次,我阿娘没能找到有用的东西,被迫无奈,为我盗了一把剑,为着这个,她已经被赶出了遗世,我都还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我还能不能见到她”

    说着,他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封如故却道“这种事不要问我。我又不是你阿爹。”

    小魔修“呜”

    封如故“憋回去。”

    小魔修还是怕他,双手捂住了嘴巴,不敢再发一声。

    封如故很快抽完了一袋烟,伸手进储物囊摸索竹叶时,眉尖一挑。

    桑落久做事也太周到了些,连他闲来自娱的箜篌都带了来。

    他把箜篌拿了出来。

    那是一架通体赤色如流火的凤首箜篌,琴盘形状如舟,是一大块血似的天然红玉雕琢而成,弦分阴阳双排,上镂凤凰回首,凤喙鲜艳,宛如啼血。

    封如故将琴架在膝上,信手弹拨几下。

    声绵不绝,颇有古意。

    封如故抱而坐弹,琴调轻缓如山间流泉,像是兴之所至,取出来随便玩上一玩。

    然而,琴声中亦有玄妙。

    他弹了不出一盏茶时间,方才还担惊受怕、不能安枕的孩子便是哈欠连天,最小的一个已经抱着软枕,酣然睡去。

    三曲终了,孩子个个睡得香甜。

    趁他们睡熟,封如故伸指,解了他们身上“禁止出山”的法印。

    浮春、落久修为不足,解不了文润津亲手下的法印,而如一、海净又是佛门中人,道门术法,他们不懂。

    因此,只能他亲自来。

    随着他的指尖泛起宝光,四个法印被一一抹去。

    封如故却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在原地坐了一会儿,额间隐隐有了薄汗,神情中是说不出的痛苦。

    缓了半晌,他撩开左手袖子。

    不知何时,蜿蜒到他小臂位置、亭亭而立的青莲花苞纹身,绽开了妖异的火莲花,艳艳娇娆,如血如火。

    他攥紧拳头,以梵语喃喃诵念“火焰化红莲,天罪自消衍,闻说福寿俱增延”

    待他再张开眼时,纹身花瓣已然收拢,重归青苞。

    青蕊摇曳,看起来秀丽得很。

    仿佛从未开放过。

    封如故这才能起身,把箜篌、烟枪等物都安放好后,从小锦囊里取出了最后一样东西。

    他在每个孩子口里塞了一颗酥糖,甜一甜他们的梦。

    他放轻脚步,掩门离去。

    这一会儿,海净早做完了功课。

    他喜爱音乐,自打琴声响起,到琴声终了,他直听得如痴如醉,不敢出言评价,因为如一正在打坐修行。

    琴声停下好一阵,如一才睁开眼。

    海净忙道“如一师叔,您听到了吗,是云中君在弹琴呢。”

    如一“嗯。”

    封如故出了偏殿,就有些昏了头,走到如一殿前才发现这不是自己住的正殿。

    方才他耗费太多心神、压制了红莲发作,再加上饮酒,他的身体有些撑不住了,索性收敛了气息,悄悄扶着坐在了偏殿的凉阶上,好缓一缓神。

    他听到里面海净对他赞不绝口,说他琴艺一绝,该是有名手教导指点云云。

    良久后,他听到了如一对他琴艺的一句冷冰冰的点评“照猫画虎,终不相似。”

    闻言,封如故无声地笑了一声,刚把脑袋抵上一侧的红木柱,便听得桑落久温和的询问声在旁响起“师父怎么在这里坐着”

    偏殿之中,突然就没有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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