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眼前这个不收银票的顺喜儿,褚和第一次觉得自己这面上有些挂不住。
严格说起来,褚和见过不少宫里头有权有势的太监,塞递银票这类的事儿,他也没算少干,这也算是他拉帮结派的一种手段,因为那老话儿说了,伸手不打笑脸人不是可不管是那些真心的,还是假意的跟他称兄道弟的人,就没有一个不接他手里递过去的银票的,眼前这个喜公公却还当真就成了这蝎子拉屎毒一份,不单没接他的银票,还拒绝了他的拉拢。
褚和咳嗽了两声,也没有伸手将那奏折拿回来,他只是道“有喜公公您这句话,小的倒是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顺喜儿扯了扯嘴角,道“大家都是给宫里头当差的,相互提携原是应该。”
“不知喜公公还要在燕丘逗留多久”瞧着自己和对方说不到一处去,褚和只得顾左右而言其他,开始拉扯起其他的话题来了。
“这个不好说,福王之事尚未办妥,所以归期未定。”
褚和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又道“敢问喜公公,福王的事眼下进行得如何了”
顺喜儿看了他一眼,道“褚和公公,你好像很关心福王殿下的事儿”
褚和被他那一眼盯得有些心里头发毛,只觉得手心里也渗出了一丝汗意“福王殿下是皇上的爱子,而今北巡未归,身为臣子,自然是忧心的。小的,也不过是想确认一下福王的归期,如此也好请福王殿下前往御庭园小住,洗洗多日以来风尘。”
顺喜儿点了点头,回道“这倒也不是不可,福王殿下身份尊贵,此番北巡,必定是身心具疲,比起太守府,御庭园环境幽静,更适合他修整。”
好不容易瞧见对方对自己的提议有了正面的回复,褚和的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神气,他掐媚的道“喜公公您与小的,可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他日福王殿下一旦谈定归期,小的必定香车宝马相迎。届时,还请喜公公您亲自来小的府上一聚,咱们好好的谈谈如何迎驾的事儿”
顺喜儿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的挑了挑眉头,似乎是在思考着他的话。
等了半晌,对方似乎还是没有开口的模样,褚和便是有些急了,他正想开口再问,却又听得对方开口说道“届时,我一定会亲自到府上告知福王归期,只是怕到时候少不得叨饶褚和公公您了。”
“哎哟,您这儿是哪儿的话小的只怕自己那栋破宅子,会入不了喜公公您的眼。”褚和话说着,那脸上就笑开了花儿,紧跟着他站了起来,冲着顺喜儿拱了拱手,“既是这般说定了,那么小的便先行告辞,不打扰喜公公休息了。”
说罢,褚和便是转身要走,只是顺喜儿却开口叫住了他“褚和公公,慢着,您的东西忘带走了。”
褚和转身看着顺喜儿,对方也跟着站了起来,并拿着那封被自己故意留在几案上的奏折走了过来。
“这么贵重的东西,可别弄丢了。”顺喜儿话说着,就将那封奏折塞进了他的手里。
褚和尴尬的笑了笑,将奏折收了起来,拱了拱手便匆匆带着两个跟班太监告辞了。
送走褚和一行人,顺喜儿和者也方才回了自己的房间。在确定门外没有人偷听之后,者也坐在顺喜儿身边道“今日他原本是打着拉拢你的意思来,而今你却是回绝了他,怕不是要得罪了他”
“拉拢”顺喜儿挑了挑眉头,一脸的玩味,“你没听见他说的那些话么花季睦曾经到他的宅子里小住,这不就明摆着他是花公公跟前儿的人。所以,他应该从一开始就没抱着要拉拢我的打算。”
“那他今个儿来是为着什么”
顺喜儿皱了皱眉头,说“如果褚和真的着急皇庄的事儿,必定会一早就来太守府相见了,而不是等到今天才匆匆来,必定是今日那两个人跟他说了些什么”说道此,他又忽地笑了起来,“搞不好,说什么去他府上小聚,都是这几人盘算好了的陷阱呢。”
者也有些慌了神,他拽住顺喜儿的胳膊道“那你还答应去”
顺喜儿笑着拍了拍他的手,道“褚和的暗箭咱们是肯定躲不过的,倒不如就试试看对方的明剑吧”
者也虽是不疑有他的笃定,只是瞧着对方把那关乎生死的话说得和玩笑一般的轻松,心里免不了担忧了几分。
此时,月已上中天,月光透过窗棂,撒了一地,茭白如银。
者也瞧着地上那些或长或短的影子,耳边听的是顺喜儿那让自己安心的安慰话,心里想的不光是褚和和花季睦的算计,他还想着,白天在天和那里听到的事,这让他不由得伸出手来握紧了对方的手“顺喜儿裕王的事儿”
顺喜儿愣了一下,他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说话,他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想到者也根本没有松手的打算,于是他侧过脸去,微微低了低头,说“我没事儿”
者也看着他的脸,苦笑着这哪里是什么没事儿的脸,那满脸的悲戚和不安,早已说明了一切。者也松开他的手,伸手环住了他的身体。
“顺喜儿,那不一定是真的。”他说。
顺喜儿何尝不知道,这是者也安慰自己的话。
天和说过,裕王的儿子是在他兵败身亡之后出生的,母亲和裕王那些往日的种种,早已经说明了一切自己就是那个遗腹子,自己就是那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裕王的儿子。
如果这都不是真的,那还有什么是真的
泪水突然从顺喜儿的眼里涌了出来。
是啊,还有什么是真的呢
他想起母亲,曾经跟他说过的那些关于父亲的话来,在母亲的描述中,父亲是那么的温柔多情,是那么的勇猛果敢,又是那么的智勇双全。
那么多年,他从来没有怀疑过母亲说的是谁。
母亲走了之后,他都一直都用崇敬的目光仰望着那个人,哪怕那个人一度让他觉得陌生和害怕,但是却也无比渴望成为那个人,希望成为被人用这世间最优美的词汇赞叹和铭记的人。
在宫里的那一夜,自从听到者也哼过那一段曲子,他在心中就有疑虑,可那终究只是猜测,只是怀疑,他甚至想过,那些不过都是自己想多了,都是自己在疑神疑鬼。
然而现在,天和说的那些过去,那一切的证据将他所有的侥幸无情的撕碎,将他心底最怕的事实袒露在了阳光之下他的母亲说的都不是真的,那些曾经构筑他过去二十八年所有认知的一切,都是骗人的都是虚假的他曾经想要拥有的一切也尽是虚幻
这世间,还有剩下什么是真的呢
“我不知道对不起”顺喜儿克制不住那从身体深处涌出来的悲伤和不安,他哭了起来,“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他的声音,充满悲戚,他的身体,不住的抖动,那股哀伤从他的身体透出来,直抵者也的内心。
者也抱着他,却想不出更多的话语来安慰。
自己除了内心中那满满的无力感之外,什么都做不了,或许他只能这样拥着对方,靠着那一点点的体温,来支撑对方那即将崩溃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