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山头一方重愈万钧的巨石,躯体雄伟,颜色斑驳,风里雨里日久天长的伏在山峦最高的那处,白日逍遥的风曾停在我身侧休憩,夜空中熠熠的月也愿将一腔孤苦统统笼在我身上。

    我曾以为日子就该这样地久天长的过下去。

    直到有一天,路过的小石子告诉我,这世上不止有清风明月,山下有处地方能看到潺潺的小溪,能听到花开的声音,我于是开始艳羡这颗小小的石子,高耸的山峦不再因为接近天穹让我欢喜,云端之上的风景成了无法逃脱的囚笼,孤寂的巨石斑驳的越来越厉害。

    直到我也成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从山峰顶上跳下,一路翻滚起潮湿的泥土,滚入一条清澈透明的小溪,周围的鹅卵石圆润光滑,让我这颗不修边幅的石头自卑起来。

    而后我看到了一条鱼。

    波光粼粼的身体将日光反射到河底,给我灰扑扑的棱角投上一圈暖黄的光斑,水流卷过它流线型的脊背,冒出一串晶莹细小的气泡,我急着叫住它,想问问如何能变成一条鱼,它却抖了抖尾巴,一眨眼不见了。

    我没有变成鱼。

    小石子被溪流拋上岸,撞在一株参天古木上晕了过去,醒来后长出了毛茸茸的耳朵和修长的四蹄。

    我变成了一只小鹿。

    小鹿的日子比石头好过多了,啃罢鲜嫩的草就漫山遍野的跑,追追兔子,逗逗林鸟,累了梳理梳理背上的毛,来了兴致呦呦鸣两声,整片林子都是我的听众。

    直到我不小心跑远了,跑出了林子,被林外纷繁的样子迷花了眼,而后我听见了一支破空的箭。

    尖锐的疼痛从胸腹蔓延,我从不曾知道当一只小鹿会这么疼。

    石头就不会疼

    可石头太寂寞了

    我倒在地上,长长的睫毛翕合两下,见到一个英俊的猎人,他蹲下身抚摸我的毛皮,眼中含着愧疚和虔诚,我哀哀嘶鸣,想问问他叫什么,他却用手蒙住我的眼睛,低声道了句

    对不起。

    我从小鹿的身躯中飘出来,被一根巨大的钩子钩住,一直向下拖去,穿过九口幽深的泉井,来到一条奔腾的河边,河岸两侧开着火焰色的繁花,河上架着一条拥挤的小桥,摩肩接踵的走着许多人,肩踵之间还飘着许多像我一样不成形状的魂魄。

    巨大的钩子不知何时不见了,我学着其他魂魄的样子走上桥,要去接桥头婆婆手中的汤碗。

    “你修行不够,连手和嘴都化形不出,哪需什么孟婆汤”

    我被婆婆苍老的手推了一把,坠下桥去,恍惚间坠进一双温暖的手掌,再睁眼时便听见耳畔有人说“老爷,又是个闺女。”

    我以为大家都是一样的,有做石头的回忆抑或做小鹿的回忆,可好像除了我,其他人都不记得,稍微提一提九泉下那座拥挤的小桥,便有小孩子骂我说胡话吓人,拳脚相加,父亲母亲也因此疏远,时时提起我出生时便瞪大眼不哭不闹,像个妖精。

    我于是学着安静,不再多嘴一句与他人不同的回忆,十五年缄口不言,几乎忘记如何开口,直到母亲一反常态的拉着我进了闺房,和颜悦色的告诉我年岁大了该许配一个好人家,城北顾家三子,虽双腿残疾却秉性温和,是个托付终身的好去处,你嫁过去吧

    我仍旧沉默,母亲微微一笑,夸我懂事。

    送母亲出了房门,冬日第一场雪纷扬而下,冷冽的风从衣领袖口贯入,几乎刮下一层皮肉,白雨中母亲略微佝偻的背影渐行渐远,我的声音嗫喏如蚊蝇。

    “好。”

    连绵的聘礼排着队送进家门,狭窄的院落竟一时放不开,父亲母亲过去十五年的笑容都不如这一日的多,三位姐姐脸上笑意盎然,手却狠狠掐了掐我的胳膊,

    “小四,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被顾崇寒看上”

    我仍旧沉默。

    鲜红的嫁衣,喧嚣的仪仗,长街人头攒动,头顶红鸢展翅,我迈过长长的红毯、炽热的火盆,冰凉的指尖触到一只温热的大掌,如从奈何桥坠下那时碰到的一般,干燥温暖,纹路清晰。

    脚底传来木质轮椅移动的哒哒声,盖头下冒出新郎一半喜服,我盯着衣服下那双安稳坐着的腿,想不出光鲜之下的样子是怎样的无奈和苦痛。

    母亲一直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我万事小心以夫君为天,可是我大字不识、没读过书,连三从四德是什么都一片混沌,如何小心。

    我坐在宽阔的喜床上,耳畔只有蜡烛偶尔燃烧爆裂的噼啪声,等了好久好久,房门终于被推开,哒哒的轮椅声由远及近,一点点掀开的盖头后,我看到了一张温和的笑脸,长眉入鬓带着几分男儿棱角,眼底似盛着浅浅星辉,晶亮的光芒一直溢至上挑的眼尾,镀出几重融融暖意。

    世间竟有如此好看的人,好看的有些熟悉,好看的连声音也是美好的,

    “小生表字崇寒,不知姑娘是”

    我没嫁过人,也没看别人嫁过,上面三个姐姐还待字闺中,我却大逆不道的违了长幼尊卑先行出嫁。

    大概所有婚娶的新人,揭开盖头第一件事都是自我介绍吧。

    我为难的咬咬唇,几乎认不出自己的声音,

    “我叫小四”

    这样随便的名字,同崇寒这样复杂的比,让我想起做小石子那时看到鹅卵石的窘迫,他却没有笑我,只是抬手很轻很轻的触了触我消瘦的脸颊,低声道

    “小四,我可以叫你绫儿吗”

    大概所有婚娶的新人,头一晚上都要由夫君给起个新名字的。

    我点点头,娘亲或许没说错,夫君虽然双腿残疾,却是个很好的归宿。

    “绫儿,你藏的太远了,让我好找。”

    脸颊上的手在颤抖,我抬眼看他,却总觉得那双眼睛在透过我看更远的地方。

    绫儿是谁呢,我一个小户人家的闺女,如同立在美玉旁的一根草芥,如何走了狗屎运被顾崇寒看上

    我低头缄默,却又忍不住问,

    “你怎么知道我的”

    脸上的手轻轻退开,轮椅的哒哒声又响起来,一盅合卺酒递到我眼前,夫君的手指修长白皙,比酒盅还好看。

    “我去城外赴约时偶然看到,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姑娘偷偷拔草吃,满脸欢喜的吃进去又愁眉苦脸的吐出来,很可爱,很想娶。”

    比方才名讳随便的困窘更困窘的感觉袭上脸颊,我想起那是五岁那年,我还想着自己当小鹿那会儿的畅快,以为青草会跟以往那样甘甜可口,却不想刚嚼两口便被满嘴的苦涩齁住,吐个干净。

    可是会有人因为看到姑娘吃草就想娶吗那岂不是更应该娶一头鹿

    穿心一箭的疼痛忽然复苏,我胸口憋闷,想起那个好看的猎人也有一双温柔的眸子,悲悯虔诚。

    大概好看的人都是相似的。

    顾崇寒是顾家最小的儿子,体弱多病却最得疼爱,顾老爷从商多年家财万贯,便专门给儿子修整了一处巨大的院落,奇珍花草鸟兽不要钱般往里搬,只为他心情能舒畅那么一分半分,可他却把那些天下罕有的花草随意找个角落堆着,满满种了一园子的雪梅。

    冬雪料峭,梅花香盛。

    我实在怕不小心碰坏了这金贵的花树,只能拘谨的站在旁边,这样一株繁茂的梅花树,大概比我这个人还要值钱。

    顾崇寒回头向我招手,

    “绫儿,过来帮我推。”

    我喜欢帮夫君推轮椅,从他束冠的发顶看下去,额头饱满,鼻梁挺拔,长睫比女子还要浓卷,我小四真的走了狗屎运。

    “绫儿,你可知梅花可以酿酒”

    “酿酒”这么贵的花酿的酒,得多贵啊,我舔舔唇,“酿一壶酒,要用太多粮食,我们家从没有酿过。”

    顾崇寒从怀中摸出一个手炉,塞进我手里,抬起头暖融融的笑了笑“我教你酿梅花酒,你可愿意”

    我学着他的样子,暖融融的回了一个笑,

    “好。”

    这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章节目录

[香蜜沉沉烬如霜/润玉同人]  此情可待(润玉×赤绫)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红海蚁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红海蚁并收藏[香蜜沉沉烬如霜/润玉同人]  此情可待(润玉×赤绫)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