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想想,他做得到你所做的吗”

    “十二少为了我,和家里断绝关系,出来和我捱穷”如花挣扎着说道。

    “所以就是这样了,他很努力了,所以你要好好报答他的努力,卖你自己去养他,耗尽一切心力去供养一份所谓的爱情,以为有情饮水饱。”吕竹说着又敲了敲报纸,才继续补充道“其实你心里面明白的,他做不到你所为他做的事,所以你们做了决定之后,你大概在哪个点发现他退缩了,不敢和你一起死你就偷偷给他下了安眠药。”

    “实际上,你和他都一样在爱着对方的同时,更爱自己。”

    听到这句话,如花浑身一震,眼泪无声地流淌下来,很快就滴湿了枕头的一小片。

    颜老妈子又拿了一块手帕给她抹眼泪,更惹得她的泪珠簌簌地落。

    艰难地举起手从衣襟处勾出一小只胭脂扣,如花苦笑一声“他在戏班当学徒拿到第一份工资时,给我买了这个我本来很欣慰他可以自食其力的时候,却在他眼里看到了痛苦。”

    “我知道,他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后悔了。”

    “但我不想放开,风尘女子自古以来都是被人鄙夷的,我一旦放开他,就证明我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白费心机我好难得才得到了一个人来爱我,我不想失去他”

    吕竹握住了她那瘦得几乎是皮包着骨的手,放柔了声音“会有人爱你的例如你的亲人,那么大的年纪跨越那么远的距离,大半个华夏,十几年时间,她还是坚持找到你了。”

    “例如我,例如世界上还有好多好多的人你还年轻,生命那么长,世界那么大,塘西只不过是这个世界微不可见的一个小点,你以为的很多人,其实只是沧海一粟。爱是一种偶然的运气,保留住对自己的爱,将爱分给别人,或许你会受到挫折,但也或许在分享之后的某一天,会收获到值得你爱、同样也喜爱着你的人。”

    或许是因为今晚发生的事太过费神,回来后又耗尽心思说了太多的话,吕竹的声音,也越来越轻。

    落在宋丽玲眼中,更像是轻淡得如同月下的一个梦。

    碎花床单渗着月光,那只白皙柔润的手握住了另一只枯瘦如柴的手,生机勃勃触及了死气沉沉后,冷清惊异的画面里便转折了动人心魄的温暖。

    当生机不肯放弃之时,死气就必须退避三尺。

    得了吕竹劝服如花重新振作,她也有心想重新做人之后,颜老妈子就开始着手准备大家的回程事宜。

    因为是风月之地出身,如花的烟瘾要比程蝶衣之前误服的瘾头重得多,即使是要回去北平后再开始正式戒烟,但如花身体亏损得厉害坚持不住长途车程,所以还是得先养几天身体再起行。

    而吕竹之前赌局玩得太嗨,在暗处声名大盛,因此实在不适宜久留,便独自一个人登上了回程的火车。

    送吕竹去了车站之后,宋丽玲又顺路去了倚红楼,替如花解决临时契约的问题。

    如花和十二少的事之前闹得那般大,倚红楼的妈妈倒也没有多作为难,只是感叹了几句女人实在不能倒贴之后,就痛痛快快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把如花与倚红楼合作的临时契约交还给了宋丽玲。

    来都来了,宋丽玲又顺便去取回阿姑们替如花收拾好的杂物。

    晚上时这南方风月与北地倒是没什么大差别,一样的莺声软语粉香脂凝。不过现在是早上,倚红楼里就静得很,偶尔走过的几个阿姑甚至还有素面朝天者,也是打着呵欠没精打采,整个楼的人大多尚在沉眠之中。

    前方房间里依稀传来咿咿呀呀的曲韵流声,叫人凝神细听时,又突地戛然而止。

    “你真要这么做”一个压低了的女声响起。

    八卦是人类的天性,谁都不例外,更何况他是间谍出身。这种一听就是谈秘密的前奏,宋丽玲立刻就止住了敲门的行动。

    从窗子的缝隙往里看,是两个年轻姑娘在说着悄悄话。

    “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那女声带着一种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坚决地说道“我又不求埋街食井水入他家的门,不过图他一夜罢了。”

    “你想着留个孩子做纪念”

    “这世道谁愿意让孩子生来受苦我自己知自己事,早就备好了药。”

    “你这药和楼里的不一样确定不伤身吗”

    “没事,我问过大夫了,这种短效的,休养十来天就能好。主要是这药品质好又实惠,男女都吃得,楼里那些长效的药更伤身,我自己备一瓶,以后也能用。人家李少爷来日要娶的是大家小姐,我也是念着和他这么多年感情,今晚上了拍卖台我就再也不是琵琶仔了,过了今晚,以后大家各走各路”

    随着姑娘的动作摆动,暗黄的玻璃瓶里翻滚着淡褐色的药丸,说到末了,那小药瓶就被姑娘随手按在窗边的几案上。

    宋丽玲快速退后一步,窗子的阴影自他脸上褪去,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便再次重新又融入清早的晨光里。

    听得里面的人说完了话,宋丽玲敲了敲门,与里面的几个姑娘打了招呼之后,便提走了她们早就帮着收拾好的藤箱。

    提着藤箱回到旅馆,宋丽玲又转出外边的走廊处,看着窗台上盆栽花心里的一只蝴蝶,默默抽起了烟。

    看如花吃了早餐之后沉沉睡去,颜老妈子也缓缓踱了出来。

    “你不和关小姐一同回去吗”印象里宋丽玲许久没有抽过烟了,猛地看到他在这里吞云吐雾,颜老妈子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很快就要嫁给别人了。”宋丽玲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

    似是被他的声音惊动,蝴蝶扑扇了一下翅膀,瞬间消失在窗子分割的一片小天地里。

    “我没用,让她跑掉了。”看着那只蝴蝶越来越远,宋丽玲的声音亦越来越低。

    对了,他是大半年前戒的烟,算起来也就是偷文件那个晚上之后。

    颜老妈子拍了拍宋丽玲的肩,叹了一口气,又道“关小姐一个女孩子孤身上路很危险不管有意无意有缘无缘,最后送一程,多少给他人和自己留个念想。”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火车途中会停不少站点,想要追上火车,不算困难,也不算容易。

    此时的火车包厢上,吕竹捧着一盆子餐厅那边买回来的糕点,美滋滋地边吃边看窗外的夜景。

    其实今晚乌云蔽月风又大,算不上什么好景色。

    不过跑这一趟任务她的荷包充实了不少,回程自然是选择了更舒适的火车包厢,有吃有喝吹着风,看什么都顺眼。

    吃得正欢快的时候,灯光突然一暗。

    不同于自然的风声自面前刮过,吕竹心疼又气愤地一盆子糕点怼窗外来客脸上,随即就是转移了身位翻窗而出。

    窗外来客如影随形,吕竹手指夹住一枚暗器,凭着手感摸了一下,立即就发现了这是一枚忍者飞镖。

    霓虹人居然只派了一个忍者来对付她。

    显然忍者也想不到她那么能打,火车沿着山路穿行,山风夜风仿佛能把人吹跑,吕竹站在车顶拿着铁盆硬扛着大风和忍者你来我往了几下,终于还扛不住了,连忙又从窗子钻回乌黑麻漆的包厢里摸索,想要换张椅子再战。

    包厢一直在摇晃,吕竹椅子没摸到,倒是跌到床头边摸到了被子,外边的忍者也在往这边追踪而来。

    上方传来了一声枪响。

    听得外边呼喊自己的是属于宋丽玲的清冷声线,吕竹急忙应了一声。

    然而,先一步来到窗边的却是敌方的忍者。

    借着巨大风声的掩盖,忍者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抖出一个小包,怀着加大范围的心思,呼了一声

    仔细聆听的吕竹捕捉到了忍者做小动作的细微声响,反手一掀床单,便以强以有力的巨大屏障防御并反击了这一轮粉末攻击。

    一声惨叫被呼啸风声与火车行驶声淹没在崇山峻岭里,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吕竹同样无力地跌坐在包厢的地毯上,暗自嘲笑那个偷鸡不成反丢了性命的忍者。

    忍者之前的攻击显然是要活捉她的,而从她吸入了没能防御住的一些粉末就软了手脚又没发生其他问题的状况来看,这一包粉估计就是什么软筋散之类的迷药。

    确认危机解除了之后,吕竹索性瘫在了地毯上,等待宋丽玲的救援。

    宋丽玲眼看那个忍者突然脱力摔下了山,也赶紧收起了枪从窗外爬了进来。

    他是想要摸索着去开灯的,吕竹见状,有气无力地开口急道“灯被打坏了,我在地上,别乱走,容易踩到我。”

    “你怎么了”宋丽玲一边问,一边拿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

    “我没事,可能中了迷药一类的,没什么力气,麻烦你帮下手,把我弄上床吧。”吕竹开口阻止了宋丽玲想要查看她身上有没有受伤的举动。

    宋丽玲没有再说话,抱起她放到床上,又去关上了窗。

    接着,他又从地上捡起了被子,动作温柔地给吕竹盖上。

    火折子的光摇摇曳曳,映得眼前人的面容也模糊不清,待到他低下头掖被角的时候,才可窥得那双素来沉稳的眼眸失了冷静。

    “我真的没事。”吕竹艰难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安慰的笑来。

    宋丽玲也轻轻地笑了一声,伸出手给她拨了拨头发。

    那指尖落到颈侧,就如蝶落花间,轻盈地停住了动向。

    两人假装夫妻的时候,他就偶尔会做这些看起来亲昵又不容易惹人恼怒的小动作。

    但现在,这种亲昵的动作,一下子就打破了吕竹之前勉强维持住的战友情。

    同样都是躺在床上看向上方,不同于清柔温和绝对不会伤害她的家养蝴蝶,这一只外面的野生蝴蝶,是美艳魅惑得仿佛带着荷尔蒙爆炸的冲击力度。

    “现在应该不需要假装了吧”吕竹隐晦地提点了一句,提点两人假装的“夫妻”关系已经结束。

    这句话说完之后,宋丽玲静默了好一阵。

    他没有再进一步,而是缓缓站起身,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

    吕竹僵硬地扭了一下头,看向他的侧脸。

    宋丽玲没有再看向她,只是动作缓慢地脱下了西服外套,从内袋里掏出了一个小纸包,把里面的一小颗浅褐色的药倒在手里,直接干咽了下去。

    “你受伤了吗”吕竹正疑惑的时候,火折子燃尽,火光扑闪几下后,整个包厢再次陷入了黑暗的包围中。

    令人不安的黑暗里,窸窸窣窣的声响轻缓至极,一不留神就要被外边的风声盖过。

    吕竹凝神静听身边声响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抚上了她的脸。

    “我已经有”一句话都没说完就被人用手强行捂住了嘴。

    同时,那个冷清的声音也沉到了耳边“假装你没有说过就好了。”

    吕竹艰难地抬起了手想要推开他,不料却反被他抓住了她的手。

    “乔太太。”

    “我的确受伤了。”

    “就在这里。”

    “我只求一晚。”

    手腕被抓住往前,很快就碰到了一层温热而触感细腻的屏障。

    那是人的肌肤。

    指尖被牵引着缓缓划向左侧,在那皮层、血肉、骨骼之下,有着一颗剧烈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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