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原温初如同往日一般上课, 放了学,她去了左运时的办公室, 瞧见他拿了一份信件。
    他看向原温初, 眼中颇有几分笑意。
    瞧他神色。似是在为什么事而高兴。原温初想了想,问他。
    “有什么喜事么”
    左先生点头,然后对原温初解释。
    “你之前不是递交过一份申请,邀请你留学时候的导师来游学,那份申请已经通过,我已经以我们学院的名义,发出了邀请函。对方也给出了回复, 很快便会来港城。这一次的活动,港城政府十分重视,毕竟这种大规模的交流之前从未有过,若是能够办成, 我们整个学院的影响力, 都会飞跃一个层面”
    也难怪以左先生的世事历练程度都如此雀跃。这事的确办得极漂亮,他说道。
    “这事情既然是你挑起来的头,到时候, 还得麻烦你接待那些人。那么多人来, 衣食住行都不是小事”
    这些庶务,他不擅长打理, 方才要同原温初商讨。
    不过好消息是港城政府批下一笔资金, 否则筹措金钱又是难事。
    这是原温初的主意, 眼下这件事情有了进展,她自己自然也颇为愉快。
    而且法华学院的影响力的确只会越来越大,几经扩建后,前世几乎整个东南亚都闻名,是培养人才的一流学府。
    她国外的导师来游学,此事当是她一力促成,应当能够让法华学院彻底打响名气更早几年。
    原温初同左先生谈好了事情,她推开门走出去,外头的日光带了冬日的寒气,照在身上,也不是暖意融融的。
    她向前走去,有熟悉的学生同她问好,带了笑脸,对她尊敬,她讲师做得好,让人心悦诚服。
    走廊尽头。却有一个穿着素净布衣裳的小姑娘在等她。她不知道等了多久,神色之中带出几分纠结,等到见到原温初,她才匆匆走到原温初面前来,原温初瞧她神色紧张,主动问她。
    “玉落,有什么事么”
    这小姑娘是顾氏新花旦玉莺的妹妹玉落。
    “是和你姐姐有关系”
    对面的女孩摇头,她的声音细润得很,原温初听见玉落摇头低声说道。
    “同我姐姐没关系,不是我姐姐的事我想问讲师,是不是殷则虚不会再回来上学了我知道他大哥出了事,他是不是就要回去打理他家生意,再也不可能在学院里头出现”
    原温初的眼底多出一抹笑意来。
    她盯着眼前的小姑娘,怕她觉得不好意思,所以声音之中没有调侃,只是端正站直身体说道。
    “应当不会再回来。”
    这小姑娘哦了一声。
    她看上去似是有些不安,原温初倒是没有想到,她居然还会问殷则虚的事情,她不是素来最看不上那个不求上进的纨绔少爷的么
    眼下主动来问,证明她好像并没有之前表现得那么讨厌他。
    玉落低下头,她在自己的布包里头翻找了一番,然后拿出了一本册子,她端端正正地将那本册子放在原温初面前。
    原温初听见玉落说道。
    “他之前要我给他抄笔记。还给了我三百块作为报酬。”
    “我答应他的事情,总要好好办。”
    “我本来是想要等他来办理退学手续的时候,把这本笔记本给他,是我整理的讲课重点,对他也许有用。虽然他也不认真看罢了还是算了。”
    小姑娘迟疑着又想要把册子收回去,而原温初则是从她手中把那本画册抽出,她的声音柔和笃定。
    “没事。我正巧下午还要去一趟殷家,我把这本册子带给殷则虚就是了。”
    她愿意为了玉落特地跑一趟。
    听殷惜的语气,殷则虚后头必定是要出港远赴海外留学,不知道那少年还能够撑多久,不过瞧他那日垂头丧气的模样,想来也撑不了太长时间就要走。
    等到他离开港城,这本笔记自然给不成,所以倒不如她现在替玉落跑一趟。
    小姑娘本就清丽。听见原温初的话语,眼睛一下子睁得极大,咕噜噜转动,声音里头有一丝欢喜。
    “当真多谢讲师。”
    弹幕背后的观众早已经看穿一切。
    “是喜欢吧,呜呜少年少女的喜欢,可真美好啊,但是殷则虚不值当,那就是个不着调的纨绔”
    下头则是有人回复。
    “你怎么知道殷家这个二少爷受了打击,被送去外头之后,不会发愤图强呢。而且人家小姑娘不一定是那个意思,也许只是有责任心,答应过的事情,所以才一定要办,哪有你们想的那些暧昧了。”
    “原大小姐就是跑个腿而已。”
    “其实玉落小丫头也挺可爱,她姐姐现在都成了影星了,你看她还是挺朴素踏实,乖乖上学下课。看来顾氏是真的把旗下影星保护得很好,要不然该有她姐姐狂热粉来骚扰她了。”
    这件事情,当然是原温初提前就跟顾铮行打过招呼。玉莺已经开工开始拍新片,她一炮而红,自然要趁热打铁,多出几部作品巩固地方,否则便放凉了去,这样的情况,是绝不容许发生的。
    她眼下红得很,听闻每日都有人给她写信,顾氏另外给她安排了一个地方住,就是担忧影响到玉莺的家人。
    所以玉落才能够安安生生的上课。小姑娘抱着书,她盯着眼前的讲师那张漂亮精致的脸庞,小姑娘深吸一口气,然后诚心诚意地说道。
    “原讲师”
    原温初张望过去,听见这小姑娘认真说道。
    “多谢你帮忙。若没有你,我家不会有好日子过。”
    原温初心里头似是涌过一道热流,她看着这小姑娘认真明亮的眼,然后揉了揉她的脑袋,她的话,是真心实意,语重心长,是她的心底话同经验之谈。
    “好好读书,好日子还在后头,保管比之前甜一百倍。”
    她自己从甜到苦,她盼着这些孩子能从苦到甜,再也不用回头。
    她带着玉落的笔记本赶到殷家的时候,殷家外头停了车,不大起眼,但是原温初却记得了这辆车,是殷惜的车。
    他今日在殷家
    倒是难得。
    殷家大少爷因为车祸意外离世,殷家老爷突发疾病,殷太太又是只懂得享受的富太太,所以从那一日开始,处处都要殷惜打点,他在外头奔波,反而回到殷家宅子的时候很少见。
    门卫不知所踪。
    但是她也不是第一次来,家访的时候就来过,所以原温初轻车熟路,她没半点犹豫,直接穿过外侧的小花园。
    已经接近黄昏,夕阳投射下狭长的影,园丁修剪过的树枝婆娑摇曳,她穿行过花园,同精致的一处小喷泉,接近那栋宅子的时候,就看见门开了一条缝,她一时之间站住,不知道该不该走进去。
    若是出于礼貌,该等主人。
    过往都是殷惜出来待客,他是管家,引领客人走入其中,但是今时不同往日,原温初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却听见里头似是有什么瓷瓶摔碎的声音,然后一个少年猛然推开门,像是一阵风,疯狂地向外冲。
    他险些把原温初都撞得跌倒,感觉到前头,才抬头,看见原温初的时候,胸膛之中的满腔委屈再也抑制不住,原温初甚至感觉到这少年几乎呜咽一下快要哭出声来。
    同之前的自信张扬,当有天壤之别。
    那个俏皮又混不吝的纨绔二少,如今眼睛瞧着又红又肿,他想要往外冲又不敢再推原温初,手指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他瞪着眼睛盯着原温初看。
    可是他的眼睛都是肿的,瞧着眼睛都被挤小了许多倍,然后原温初听见他呜呜咽咽地说道。
    “讲师你带我走吧,我再也不住在这里,我要离家出走”
    “反正这里也不再是我家了。”
    少年是在赌气。这份少年气性,谁都听得出来,他好似极为委屈不甘心,而门后又探出一只手来,然后那个男人一步步走到他面前,盯着他的脸颊,他伸出手,一把将殷则虚从原温初身旁拖拽过来,不给他以任何靠近原温初的契机,然后他说道。
    “你就只有这么一点能耐只知道找自己的讲师哭诉”
    “可你已经退学,她也不再是你的讲师。”
    “而且当初是谁哭喊着不愿意去法华学院上课,我还历历在目,你当初看不上眼原家这位大小姐,如今倒是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
    他语气之中的讥讽意味十足,那少年吸了吸鼻子,一脸警惕地抬起头盯着殷惜看。
    “你到底要做什么”
    殷惜看着人的眸光,好似随时都可能把对方吞吃入腹。
    那狠绝浮现在面上,可是那戾气却是藏在他骨中。
    他伸出细长的手指,给少年整理衣衫,就如同他过去做殷家管家的时候,做过无数次那般,只是殷则虚则是浑身哆嗦了一下。
    他过往觉得阿惜这样做,是天经地义,毕竟是他信赖无比的人。
    可是如今,当那手指靠近,殷则虚看着熟悉的那只手,同手背上头隐约浮现出的青筋,他根本是下意识的,猛然把他的手掌从自己的衣衫上头拍落。
    啪的一声。
    那声音那么响亮,殷则虚自己都吓了一跳。他更加畏惧地向后缩了缩脖子,对面的青年眯着眼睛,不动声色地说道。
    “正好。今日既然原大小姐作为客人来了,便做个见证。毕竟也算是一门远方亲戚,瞧瞧也无妨。虽然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但是原小姐不是外人。”
    他抬脚就往里头走,殷则虚凝望他的背影,瞧着他黑色大衣消失在门后,少年的脸上像是打翻了调色盘一般,五颜六色色彩各异,他的表情不断变幻,然后不知道这少年想到了什么,他咬紧牙关,猛然向前一步,跟着殷惜一同钻入那扇门里头。
    里头像是有洪水猛兽。
    他钻进去时候的表情视死如归。
    原温初站在那里,她的神色有点古怪,她想她今日一定是没有挑选一个好的黄道吉日,看样子,似乎这宅子里头要发生一点什么。
    当然,她也可以立刻转身就走。就当做今日根本没有来过此处。但是弹幕已经开始拼命撺掇她。
    “初崽快快快,快点进去围观啊,里头一定有什么”
    “欸感觉会是修罗场,搓手前排兜售瓜子花生米奶茶”
    大家兴致勃勃,根本没谁觉得可怕原温初,看着那扇门,她抿了抿唇,神色幽深,像是天穹之上,缓缓落尽的日光余晖,然后她抬起脚也紧随其后走进去。
    一楼是空荡荡的。
    动静应当是从二楼主卧室传来。原温初抬起脚,走过一级级的台阶,那扇门虚掩着,她还未靠近,都能够听见里头凄厉的声音,让人觉得耳膜隐约有点刺痛。
    “你滚你这个心思叵测的白眼狼,你忘了么,是我们原家我们原家给你一口饭吃,我们给你热汤饭,我们给你的威风,如果没有殷家,你还在泥巴里头打滚你是什么东西,殷家的东西,你也配拿”
    “你殷惜,什么管家,我呸,不过是好听一些的说法,谁不知道,你就是我们殷家养的一条狗”
    好像是殷太太。但是曾经优雅的贵妇,根本没有丝毫体面可言,优雅荡然无存。
    钱财面前,顾不得体面优雅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然后是殷则虚小声的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安抚她。
    而隔了好一会儿。
    里头方才传来殷惜宛若冷风过境一般的低沉男声。
    他的声音,低沉徘徊,喑哑到了极致。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嗓子本来就如此哑。
    他说道。
    “那本就是我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冷。
    “我为什么不配拿”
    原温初的指尖握住门把手,还是推门走进去。
    殷太太脸颊之上还有眼泪,她跌落在那里,殷则虚扶着她,拼命安抚自己的亲妈,而床上则是躺了一个男人,瞧着瘦巴巴,他费力地撑起身体,盯着殷惜看,他眼神之中,有恐惧,还有一丝隐约的担忧。
    殷惜慢慢地转过头去,他说道。
    “殷家如今这个局面,只有我才撑得住。我给过二少机会。是不是,二少”
    殷则虚不敢说话。那女人重重地呸了一声,她说道。
    “你一个外人,也敢肖想殷家的财产”
    床上那个男人听见殷太太骂的这句话,他身体重重地颤抖了一下,呼吸都急促了好多,他无力地伸出手指,似是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但是结果却是什么都抓不住,他的声音都颤抖得厉害,他喃喃地说道。
    “不阿丹,他不是不是外人。”
    “他也是也是我的儿子。阿丹,你听我讲,他也是我的儿子我一早就知道,才让他做管家,我知道的,他跟他母亲,长得极其相似”
    殷太太浑身一僵。
    她的表情活似见了鬼,她的眸光落在殷惜脸上,殷惜的身影却逆着光,眼下这局面,谁也顾不得有外人在场,她张了张嘴,整个人却像是一下子被戳破的气球。
    “不,不是真的”
    对面的男子,不敢看她眼睛。只是用细微声音说道。
    “阿惜也是我的儿子。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一开始也没打算,没打算认回阿惜。我一开始,也只是觉得,给他一口饭吃,不让他在外头被人砍死就好,我从来没有想过,没有想过”
    殷惜却毫不客气地打断他。
    “你想过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殷家那些叔伯眼下都知道了我的身份,一致同意愿意把殷家交给我打理。你就安心在这宅子里头颐享天年。我母亲的墓地我早早已经挑选好,跟你毫不相干,毕竟说起来她跟你也没有什么感情可言。”
    “阿虚我送他去国外留学。他日后若是不甘,尽管回港城找我。我等着他。”
    原温初默不作声地看着。
    这个殷惜,她觉得有点陌生。她不是觉得殷惜做得狠厉,而是同上一世比起来,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他,这个不择手段的男人,手段已经比前世温和许多。
    前世殷家大少爷死后没多久。
    殷家的家主也跟着撒手人寰,殷太太搬回娘家,后来听闻病逝。
    殷则虚受人撺掇,跳了几次,跟他作对,有一次闹得不像话险些让殷惜被人围攻砍杀,他缓过一口气,直接把自己这个异母同父的弟弟送到精神病院,此后再也没有什么消息。
    比起前一世,如今站在那里,还能好声好气说话的殷惜,没有那股鱼死网破的狠劲儿,反而不像他。
    原温初盯着他的脸颊,她满腹疑问,却知道眼下不是开口的好时机。
    而殷惜则是看着捂着胸口仍然一副难以接受模样的殷太太,青年向前迈了半步,殷太太把殷则虚护在身后,那青年的瞳孔,似是野狼夜眸,殷太太看他一眼,就感觉到心头狂跳。
    她过往怎么从来没有发现这个管家如此狼子野心。
    他居然是自己丈夫的私生子,怎么能够隐藏得如此之深,殷太太很后怕她怎么能够把这样一个狼子野心牲畜不如的家伙留在身旁,若是午夜,被他一刀割喉她怕得紧,眸光四下飘荡开,而对面的殷惜,姿态却优雅起来。
    他如今已经不再是粗暴掠夺者。
    从殷则实死去开始。
    这个局他就已经赢得再无悬念。
    如今自然也无需要摆出赶尽杀绝穷凶极恶的姿态,殷则虚却猛然看向他,少年是凶狠的小兽,眼中的软弱同那份绵柔一点点的消失。
    “是不是你”
    “是不是你杀了我哥哥”
    殷惜看着这少年,这少年咬紧牙关,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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