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惊又怒的阶下囚,径直将闻致远从御阶下提溜到龙椅上。小小的孩子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一点儿声音也不敢发,死死咬着嘴唇,瞪圆的眼睛里盈满了恐惧,缩在宽大的龙椅上,犹如被巨兽一口吞食下的贡品。

    东侧角,闻静菀险些按压不住要跳起来的吕阁老,满殿嗡嗡嗡的窃窃私语中,吕阁老气愤的声音在她耳边不住炸起“这是篡位谋反赵冕自个儿给自个儿颁圣旨简直大逆不道,按律当诛他打的什么主意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狼子野心狼子野心啊”

    听着吕阁老吹胡子瞪眼骂了半天都是些文绉绉的词儿,自己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闻静菀忍不住想把在云台山下茶楼里那个说书的引荐给他,专教吕阁老如何心平气和地骂人。

    不过看一眼龙椅上那个神色懵懂的小皇帝,闻静菀也不免叹一口气,大昭这真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赵冕他是既要江山又要名声啊。

    她犹自替故国感慨命运,却没料到指派完了新帝,赵冕这个才将走马上任的太尉兼摄政王居然又将注意力放回了她头上。

    “既然没见过,那便将他们一并处置了吧。先帝遭逆贼戕害,尔等护驾不利,论罪当诛九族。念新帝登基,今只诛统领,其余赦免。”玄色的身影站在御阶下,面朝东侧角,神情冷漠,仿佛出口的只是一句平常话而不是诛杀令。

    闻静菀愕然抬头,来不及遮掩的璀璨星眸明晃晃落入赵冕的眼中,令他眼角陡然一动,凤眸一瞬眯起,口中却催促道“罗常林”

    罗常林应声出列。

    “不可”没了闻静菀按压,早就气哼哼的吕阁老腾地站起来,中气十足地大喊道,“赵冕,你放肆居然敢杀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这一句顿时叫满殿哗然。宣平帝昏庸荒淫,在位二十年娶妃纳美不计其数,但一生只得一子一女,一子柔妃所出,性情驽钝,亦于日前被刘戟所害。一女乃先皇后颜氏嫡出,先皇后死于难产,才出生的公主却因与宣平帝八字相克,还未受封就被逐出京城。

    现在,吕义平居然指着这么一个黑黢黢的小矮子说是公主殿下

    众人此时惊讶压过了对赵冕的恐惧,争相探出头来想要看清楚些。

    闻静菀忍不住想要扶额,她懂吕阁老一心为国,恨不能学先贤血溅金銮殿以明其志,可她不想死啊

    在赵冕跟前承认身份,还那样指责于他,这是真活得不耐烦了

    闻静菀的小脑袋一刻也没迟疑地狠狠摇了起来,试图否认吕阁老的话。

    看见她的动作,赵冕一贯无波无澜的面上终于慢慢勾起一丝玩味的笑,只那笑意不达眼底“哦,你是不承认这个老东西的话”

    讽意十足的语气让闻静菀浑身一僵,犹如冷水兜头浇下,她还来不及拉住吕阁老,便见老当益壮热血犹未凉的阁老大人一蹦三尺高,脸涨得通红,指着殿前大权在握的新任摄政王破口大骂“大盗窃国赵冕你真以为自己的狼子野心旁人看不出来吗老夫乃圣上亲封的翰林院大学士,这便是圣上的亲生女儿,先皇后嫡女,大昭的嫡公主赵贼,你敢下令杀害公主”

    听着吕阁老情绪激愤的辱骂,赵冕神情无一丝惊变,只看向闻静菀的目光愈发森寒。闻静菀忍不住瑟瑟发抖,这世道活着可真难啊

    阁老大人,您这回恐怕真可以如愿留名青史了,而她,是惨被牵连的无辜小可怜

    “吕大人的话,你可有异议”直到吕阁老说得喘不上气儿了,赵冕这才慢悠悠启唇,对着闻静菀发出死亡质问。

    满殿皆是死一般的沉寂,连呼吸声都几乎听不见了,闻静菀能清晰地感觉到额头的冷汗顺着头上盔甲的边缘从脸颊边滑下,发出轻微的刺痒,一双灵动的眼珠子不安地滚动,迟疑了会儿才试探性地摇了摇脑袋,然后又慌忙点头。

    见她似是极为纠结,赵冕却仍旧按照自己的心思悠然道“看来是不赞同啊。既然不是先帝的女儿,那也没什么留下的必要,罗常林,把人拉出去砍了”

    “不不、不是,我是”闻静菀眼见着罗常林小山似的壮硕身材二话不说就要上来将她提溜出去,终于耐不住开了口阻拦,一口又娇又糯的声音将她女儿家的身份表露无疑,匆忙挣脱间,头盔的带子被扯断,“哐啷”砸到金砖地面上,然而此时却无人理会,众人都被她的容貌惊呆了。

    青丝飞扬,没了头盔遮挡,纵是她脸面抹成黑灰也根本掩不住那张占尽风流的娇艳玉颜,清眸流盼,琼鼻樱唇,五官几乎与先皇后颜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却又比先皇后更明艳几分。

    但凡见过先皇后的,这会儿心里都认定了七八分,她就是嫡公主

    赵冕紧攥的拳稍稍放松了些,只看到众人目光眨也不眨地盯着闻静菀,一贯尔雅的君子玉面仿佛阴沉了几分,吐出口的字也带着冰寒,一字一顿“原来真是公主殿下。”

    众人猛然回神,这才记起站在御阶正前头的是赵冕,复又垂下头,身子哆嗦几下,默默哀叹起闻静菀的命运。如今撞到赵冕手里,嫡公主又能讨什么好

    闻静菀也不禁念起命途多舛,不由一股委屈从心底慢慢生起来,灵动的美眸渐渐浮上一层细密水雾,期期艾艾扬起头“太、太尉,本公主经年未曾回京,一时下山便突闻噩耗,幸赖吕阁老搭救,又蒙太尉入京入京勤王,匡扶正统。适才、适才心中惶恐不安,才忘了表明身份,还望太尉见谅如今新帝已立,奈何年幼,正赖太尉辅佐,太尉文德武功彪炳天下,当世无双,能得太尉辅政实乃天佑大昭,本公主代父皇母后多谢太尉了。”

    怯生生软糯糯一席话将小姑娘将衬得楚楚可怜,吹捧起赵冕来仿佛真是这么一回事,而先头那个死命摇头不是她。

    满殿跪伏的大臣宫眷也听着听着直了眼,愣没料到这位流落在外的公主殿下居然这般软骨头,还如此巧舌如簧

    当然,闻静菀管这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赵冕势大,她一落魄公主,宣平帝那点子血脉非但不能保命反而成了悬在头上的大刀。

    现在身份败露,她自然是趁早认怂,抱一抱太尉的大腿保住小命才是正经,至于那所谓的骨气,还是放放吧。留得青山在还能没柴烧

    赵冕也被这丫头眸中清亮亮的讨好之色迷了一瞬的眼,带着深沉打量的目光在她瘦弱黢黑的面庞上一点点逡巡。闻静菀扬起娇媚笑颜,一双亮如星子的璀璨杏眸眨也不眨地看着他,里头盛满了仰慕和依赖。

    小骗子

    赵冕再次攥紧了拳,慢慢移开视线,压住胸中翻涌,淡声道“公主殿下乃先帝嫡亲血脉,既回京,臣理应恭迎,然新帝初立,百废待兴,怠慢殿下,还望殿下海涵。听闻殿下尚未有封号,不若便以寿安为号,如何”

    他颀长身姿立于阶下,眉目清冷,谈吐温润,萧萧肃肃如清风朗月,浑然一副关切的君子做派。

    好一个道貌岸然的君子寿安,寿安,他这是怕她死不了呢闻静菀噘嘴腹诽,一转眼面上摆出受宠若惊的喜笑模样,盈盈一拜“太尉多礼了,全听太尉的意思,寿安这封号,真是极好的,也只有太尉这样的人中龙凤才想得出来。”

    她卯足了力气拍太尉大人的马屁,唯恐伺候的不周到,惹得太尉手起刀落就结果了她的小命。倒是满殿听闻的一众朝臣们,面上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闻静菀并不在意,大家都是在煌煌威权面前折腰的人,谁比谁高贵呀

    偏头瞥见对她一脸痛心疾首的吕阁老,闻静菀心里微微生出一丝小小的心虚,不过想到上辈子,这一丝小小的心虚顿时消散,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他们实在不必跟天下大势作对,大昭已到了穷途末路之时,傲骨救不了黎民苍生。

    她回过头,对着赵冕展颜一笑,颇有几分讨好的意味,青丝披散,一截莹白如玉的脖颈在那张小黑脸的衬托下越发显得刺目。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细嫩的小脖子上,闻静菀脸上的笑僵了又僵,半晌小心翼翼地道“太尉,吕阁老年事已高,今日多番波折,还请太尉宣个太医来给阁老瞧瞧”可别把吕阁老给气坏了。

    赵冕睇她一眼,忽的拂了袖子,朗声唤道“罗常林”

    罗常林应声一挥手“来人呐,送吕大人回府,再请张太医为吕大人诊脉”

    见太尉大人肯放人,闻静菀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微微松一口气,正待张口要再说什么,太尉大人却好似受够了她,别开眼冷声道“罗常林,送寿安长公主回宫”

    一派寂然中,闻静菀闭嘴踏出正德大殿。

    赵冕站在白玉阶下,冷然望着那道纤瘦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极为不悦地抿直了唇线,用力攥紧的手背微微泛起青筋。

    她,果然不记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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