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拙贤园本就小巧精致,落雪之后,更是别有一番韵味,红墙朱瓦,玉树琼枝,处处雅致,天地间茫然一片银白。

    孟家在这几百年的世道沉浮中行事素来端庄稳重,绝非沽名钓誉之辈,便如这满园白雪,无暇无污。可常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孟家也不例外,亦有行差踏错之时。对于近三代的孟家人来说,倒真有那么两件隐晦之事,无论外人知或不知,内家人反正是不得提起的。

    这两件事,其一,十八年前孟府表小姐被赶出府。其二,嫡孙孟玊险些从族谱上除名。

    前者倒还好,且不说当初的那位表小姐正是如今的太后娘娘,便是表字隔亲,虽一直养在孟府,可终究算不得真正的孟家人,因而十八年前的那事虽败了名声,却还扰不了孟家人的心,真正要命的是后者。

    姑胥孟家自不必说,代代人才辈出,可似孟玊这般异常优秀的,数着族谱也难找出几个。三岁识字,七岁能诗,十五六岁时在山南西道已经家喻户晓,二十岁弱冠文章名动天下,可谓天之骄子。然需知衰为盛之终,盛为衰之始,器满则倾,物极必反。二十二岁生辰之时,孟玊被赶出了家门。

    不过,孟玊终于回来了。

    刘僖姊也看向窗外,眼神深邃,自言道“大雪将至,不知南方诸郡百姓又会怎样艰苦。”

    朝廷今年也不知拨款没有,若是拨了,银子押送经山南关,那里近一年土匪猖獗,倒是难办。她心中暗自忧虑,可如今庙堂之远,怕是徒然了。

    孟金缨已经习惯这位夫子的忧国忧民。她与何喜相处日久,越觉她家这位夫子不似寻常布衣百姓,心中自有沟壑。

    “夫子如此忧民,于士人倒是少见。从来读书只为功名,又有几人真正忧心百姓。”

    刘僖姊含糊几句回她,心中却还是惦念着朝中是否拨款一事。当初复位岑怀,人人都道她此举欲为帝位铺路,可新帝即位,焉能无良臣以辅。朝中诸多势力,非彼此制衡才得安稳,复位岑怀以牵制右相曹文辅,御史台又有陶德坐镇,专权之祸应可避免。可此举,她又怎如何能说并无半分私心。

    孟金缨见她心神又跑远了,这些时日经常见她如此。

    “夫子,可是要离开了”

    她犹豫再三,终是问出口。她自小性子寡淡沉默,后来入书院方才养的活泼些,可总归还是在那一方天地里生活,从未突破。她不得不承认,何喜的到来让她从排斥到心悦,心底的那份热情与希冀被人点燃,她竟感受到过去十二年从未有过的舒畅。那张字帖是她故意输掉的,她瞧得出来,喜夫子有意打听小叔,于是便想通过字帖留住她。可是如今看来,小叔已经回来了,喜夫子却还是要离开。

    “今日便到这里吧,你且回去睡个好觉,不能进食,明早再吃饭。”

    刘僖姊对她一笑,未回话。

    “是,夫子。”

    孟金缨低头失落一笑,今日大闹,又抄了许久的书,她也身心俱疲,对刘僖姊行礼后便离开雎辞阁。待她走后,刘僖姊却不急着离开,又稍坐了一小会儿,手里捏着那枚玉佩,盯着青瓷鱼缸里的两条红鲤,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而,一阵风自窗边吹来,夹杂了几片雪花。

    刘僖姊起身关窗,桌上一沓子刚抄的书在风中嗦嗦,顺窗户飘出了一张,上面用极端正的簪花小楷写着首诗经。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颜如渥丹,其君也哉

    终南何有有纪有堂。君子至止,黻衣绣裳。佩玉将将,寿考不忘

    对啊,要走了。孟玊回来了,她也要走了。

    小窗正对檐廊,檐廊尽头,有二人伫立。

    “公子,那位便是府内新来的女夫子,姓何,名喜。”

    一位清秀小书童,约莫十五六岁,指着方才从雎辞阁离开的人的背影,对身后的人说道。

    “何喜”

    小书童身后,男子玉树临立,俊秀神姿,身着白锦狐裘,面白素净,神色淡漠望着那远处的背影,轻启唇,念出二字,声音低酥。

    檐廊那头,女子背影亭亭,绯裙如火,袅袅姿态,小步轻移,于这天地间茫茫的雪色中渐行渐远,淡出了视线。

    环列从容蹀躞归,光风骀荡罗红裙。氛氲蜿蜒廊,杂沓被深宅。倏忽银台搆,俄顷玉树生。

    正望着,又一阵风至。雪花飘落,夹带的纸落在男子手中。他低头,细细看了遍。

    “金缨的字有很大长进。”

    “公子,府中下人都说这喜夫子厉害,入府不过数月,便将金缨小姐治的服服帖帖。想来这字长进也是应该的。”

    小书童弯着俩嘴角,适时插嘴一句。公子回来不过数日,他恨不得一股脑儿的将府内小半年的新鲜事情都给公子说了。别说这喜夫子了,就连厨房里新来的妈子他也想说。

    “求利谓之求本心。”

    男子不接话茬,淡淡说了句无由头的话,仍旧瞧不出神色来,只淡漠疏离。复抬头,绯衣女子的背影最后消失在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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