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自己心疼,池小秋干脆数出十七个钱给她,笑道“阿姊叫我小秋便好明个若还有,阿姊还要不要”

    “尽往我这送便好若晚上能再有最好再往前走就是福清渡,夜里人最多。”

    江南水乡,到了晚上最是热闹。外栅虽关了,镇里出来的人却比白日里还多,湖面有许多画舫,挂着许多玉红灯笼,团成模糊的红影子,在水中荡呀荡呀不停歇,繁歌管弦之声响起,其中尤其清亮的是一个掐细了嗓子的女声,把调子往高了扬,依稀辨认得几句

    “海棠花谢春融暖,偎人恁,娇波频溜。”

    池小秋深一脚浅一脚沿着水边走回去时,已经近了三更,一路上连夜市的人都已经开始收摊了,各巷弄里当差的里民开始陆陆续续设栅,走到小凤桥附近时,连人声都远了,只有她一人踏着冷月夜露,黑夜里一个影儿独个走,连不远处一处一处的芦席棚子都是黑黢黢的。

    池小秋将将走到棚口时,便瞧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正立在那里,半卷起来的草帘子里透出微暗昏黄的光。

    “回来了”

    池小秋应了一声,随着钟应忱进了棚子,手里的钱袋沉甸甸的,像竹夫人上长着长毛,挠得她心里痒痒得几乎要笑出来。转头去找钟应忱时,见他正伏在地上,就着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的油灯,慢慢描画些什么。

    包钱的油纸包一晃就哗啦哗啦响,钟应忱却似没听见一般,池小秋耐不住,上前拍他。

    “你猜我今日得了多少钱”

    钟应忱不说话,只看着池小秋将油纸包一层层打开,尽数倒在地上。

    “一,二,三,四一百八十二,一百八十三,有一百八十三个钱”

    池小秋语气中难掩兴奋,陋室虽暗,越发趁得她的眼睛晶亮,手上比划着“你没瞧见,我自家做的菜,自己找的门路,晚上时候,摊子前都围满了一连送了五六条鱼,尽数都卖个精光”

    钟应忱抬头看了她一眼,点头道“甚好。”

    他一惯平静,这会话里却带着些涩,池小秋本来雀跃的心思歇了一半,她仔细打量了一下钟应忱,无端从他背影中看到了心酸。

    池小秋猜了猜,便想着他还是碰了一天壁,自己这样倒不是扎他的心便小心翼翼道“外面活计本来难找,也有好些家拒了我,不过是因为人生就一张嘴,吃食哪里都好卖罢了。”

    她歪头打量钟应忱脸色“要不,你明日留在家里帮帮我柳条鱼笼我却没你编得好。”

    钟应忱仍旧垂着眉眼不语。

    池小秋想起昨日的约定,便道“便是我赢了,也不必你叫唤我大姐大哥的,只消教我识字便好只是不许你唤我徒弟。”

    她正说话,却听钟应忱缓缓道“我也寻了个活计。”

    “什么”池小秋茫然。

    钟应忱叹了口气,十分惆怅“只是赚的钱不多。”

    “唉”

    钟应忱慢慢从袖袋中掏出个同款油纸包,一点点打开“只得了一百五十文。”

    池小秋一下子涨红了脸,正待要说话,却见钟应忱另掏了一个纸包。

    打开来,是酥香两只椒盐烧饼,里面竟还夹着几块粉蒸肉,虽护在怀里久了,依旧冷了。

    池小秋肚子应景地唤了两声,与它一同提醒主人解饿的,还有钟应忱的五脏庙。

    忙活了一日,池小秋竟连自己吃没吃饭也忘了。

    钟应忱将饼递与她,少见地含着笑意“虽放得久了些,我却也不是不讲义气的人,你没回来,我也没自己吃了。”

    被钟应忱摆了一道的池小秋有气发不得,只能恨恨咬了一口饼,椒盐,面饼,粉蒸肉的香气混杂在一处,便如同吃了珍馐佳酿一般。

    她嘟囔道“你也别得意,如今咱们两人也不分上下,方才的话不算,赌约还是原来的”

    钟应忱这回是真笑了“便是你输了,这识字先生我也做得。”

    池小秋本想反驳回去,无奈识字上面确实还要求着他,只能闷闷憋了回去。

    钟应忱笑意倏忽而逝,他将两人的钱合在一起,算了个数字,道“还差五百零一钱。”

    池小秋吃得甚快,一只饼眨眼便没了,她将落在油纸包上的碎渣都拢在手里,不肯废掉一点。

    肚子饱后,豪情顿生,她把白水当酒,拿出阿爹的气势,仰头灌下,眼睛闪亮。

    “不怕,我还有别的法子。”

    她站起来,像是对着山川大河,又像是对着自己发誓“我能让池家菜,变做他们的招牌”

    钟应忱站起身,慢慢笑了。

    “巧了,”他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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