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风又呜呜吹了起来, 四下里一片静寂, 钟应忱对着留出的一盏残灯看了半晌,终于翻身起来。
    他忽想起和池小秋刚认识不久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们住在一个镇子旁临时盖起的窝棚里。
    盖窝棚的地方原是一片青山, 春夏相交时芳草如茵, 仿佛天生的厚绒大毯,绿茵茵青嫩嫩一直铺到山头,现今尽都被暗黄的茅草棚顶覆盖, 如同上好的漳绒毯让炭火烤了一圈圈焦黄的疤, 又在梅雨天捂了几个月,变成大块大块的霉疤。
    钟应忱的心,便同这块霉疤一般烂着, 旁人丁点打量就能戳得他生疼, 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暴起,可若连打量都没有, 他便只能堆起了满心的阴郁。
    这茅草棚搭得甚是低矮, 他只能弯折着腰,就在这低头又抬头的空档, 他忽然身形一顿,定定看着自己床边。
    不过才出去一两个时辰,就多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长条包裹,从里面露出两只脏兮兮的小手,再一眨眼,包裹自己翻了个身, 原来里面是一个小孩儿。
    能正大光明在他这里放东西的人只有池小秋。
    钟应忱怒气一起,眼光逡巡一遍,就看见她斜斜倚着木柱,有些发愁的样子,旁边老妇人正苦口婆心劝她。
    “秋姐,这样的闲事咱可不敢管,让你哥回来知道了,可要打你这样光景,连你自家里都养不活哩,带上这个拖累,你俩怎么过好心可不是这么作的”
    他走近的声音惊动了这个老妇人,她一回头看见钟应忱,吓得一个激灵,忙拉住了他道“忱,忱哥儿,可,可别动手秋姐是糊涂扔了就完了”
    钟应忱没说话,只是看了一眼在他草堆上安睡的孩子,又重新看向池小秋。
    他问询的意味太明显,等别人都离得远些,池小秋才低声道“这是今早上我去大湖边捡着的。”
    他紧紧盯着池小秋,没看到一丝的不自在,目光习惯性落在她脚上,草鞋破了好几个洞,鞋底边还沾着湖泥,他陡然间放松下来,暂且将她的话归在不必怀疑那一处。
    “不知道让什么人丢到野地里,我捡着的时候,全身都是凉的。”池小秋难得有些低声下气。这档子口拽回来个娃娃,实在是个拖累,只是这娃娃恰让她拾着,又偏偏活了过来,实在不好就这么扔回去。
    池小秋不是不分时候随便就揽事的人,这孩子的小手,胖乎乎肉嘟嘟,显见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只有颈子上一圈掐痕,引人注目。
    这孩子系的红绳上头还有个表记,池小秋问“这写的是什么”
    钟应忱让她问得烦了,便恶声恶气道“桐溪费家。”
    池小秋一喜“咱们边上的这镇子,不就是桐溪”
    钟应忱嗤笑道“你倒是进得去再说”
    他想起今早上在栅栏门口斜着眼看他的兵爷,就好似在看一团烂泥,一横刀鞘把他隔得远远的,捂着鼻子嫌弃道“县丞老爷早发了令,没户帖谁也不能进去别说是找二姨三姨的,就是来找亲爹亲娘也不能放”
    钟应忱冷笑,心里有着泼天的怨愤,而每日里旁人的打探都让他出事后本就多疑的心思,变得躁郁不耐。
    就如他们之前逢着的周大,总是偷偷摸摸问他们“你们想进镇子不我有门路,帮你们偷偷进去,还能落籍洪桐镇到处都吃大米烧肉,连讨个饭也能刮出一道油水”
    要不是不想平白得罪人,钟应忱连嗤笑都不想藏起来。说话前竟也不去照镜子看看,难道自己长得一副好人样看着就是帮人做善事的人
    那些总在他们一旁探问的闲人,谁知道打得是什么主意若是在这里熬得久了,一日遣返流民回乡的令下来,他还哪里脱得身去
    他冷淡地打量着周边一切。
    在他心中,从那染血的河水中逃生的一刹那,世界便已经坍塌。
    无人值得相信,无人值得上心,他的存在,只是为了磨出一把最快的刀。
    一把复仇的刀。
    他看池小秋,充满了嘲弄。
    池小秋自个也不过是个大些的孩子,如何养活得起这个小的
    钟应忱眼见着池小秋抱着那个娃娃发愁,出去转上几圈后,回来时便眼睛发亮“我找着法子进去了”
    “这旁边不是有个大湖沿着湖边走,前面便有条河,河心的栅栏也不知道多长时间没修了,中间正有个豁口,只消游上一会儿,就能过去了”
    “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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