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用了什么法子,吃亏的也不会是她。
    他两人心情不好时,钟应忱心情便明朗许多。
    他点点这盏中半化了的饴糖,声音沉郁郁的“只怕何师爷还需再找范妻问上一问。”
    何师爷沉吟道“所投之毒并非是撒在糕点饴糖之上,而是将东西半制成后入模之前所放。范家邻居曾看见过,那日范大郎醉酒归家时,确是拎着包饴糖,还只道自己路上捡了个好东西。”
    既是如此,这外面来的东西,便与范妻无干。
    周先生也凑上来道“便是他看这糖,反应大了些,你怎知不是这可怜妇人看见丈夫被毒死,心有余悸,才不许自家小儿吃那外面的东西”
    钟应忱走至窗前,转身似笑非笑“我何曾认定,那范妻便是造意杀人者传她过来,不过是想问问,这块带了砒霜的饴糖,他家小儿是在哪里拾到的”
    话到此处,好似一巴掌响亮打来。
    何师爷变了脸色,周先生面皮也胀得通红。
    他们两人让钟应忱一路引着,只顾得上去怀疑范家大娘子,却不记得,拾到的那块饴糖才是个最关键的物证。
    何师爷咬牙盯着钟应忱片刻,硬邦邦撂下一句话“周先生,着武大带人请了范大娘子和她那对孩儿过来”
    秀娘显然是半夜让人急急扯了过来,相比着白日衣衫整齐的模样,连头发都是草草梳上去的。
    大女儿紧紧偎着秀娘,秀娘一手搂着她,一手搂着小儿子,三人抱作一团,除了因着困乏头一点一点的土哥儿,那一大一小脸上的神色,足让人以为她们进了土匪窝。
    秀娘一害怕便落眼泪,大女儿更是慌了神,一个劲往她怀里钻“呜娘”
    何师爷放柔了声音,道“范妻,你莫要慌张,只是你丈夫的事有了些许别的线索,因怕时间久了打草惊蛇,便连夜差遣了你来问问。”
    秀娘抽抽噎噎道“害了大郎的人不是已经捉了便是那云桥的池小秋么”
    “尚未审定,你丈夫可有别的仇家”
    秀娘带着不安,战战兢兢道“老爷不是上回问了么我丈夫与村里许多人家不对付,可要说最近大些的恩怨,也只与那个池小秋了”
    钟应忱不由侧目。
    若只是见她亲口说时,钟应忱当真以为,他那日见着的口舌之争是刻骨崩心之仇了。
    何师爷揉揉脑袋,决定不再跟她纠缠池小秋的事,只道“你家孩子今日往哪里拾得的饴糖,你带我们去看看。”
    秀娘止住了哭,她看了看伏在肩头呼呼大睡的儿子,为难道“我又没跟去,土哥还不到三岁,哪里懂得”
    大女儿却拉拉她衣服,从后头怯生生探出大大眼睛,嗫嚅着道“娘,我知道。”
    “桃花”秀娘呵斥她。
    桃花登时扁住了嘴不敢说话。
    何师爷忙哄她道“没事儿好孩子,让她说,说错也不妨碍。”
    秀娘没法儿,只能让桃花带着他们几人顺着半夜的田埂,摸着黑,深一脚浅一脚过去。
    何师爷让桃花指,小姑娘咬着手往一个地指了指,小小声道“就在那里,还有别的,土哥抠出来的,我又埋回去了。”
    就着风雨灯昏黄的光,几人都看见了那一道乱柴扎出的篱笆,圈出两间低矮潮湿的茅屋。
    他们的说话声惊动了一只大黄狗,万籁俱寂里,它的叫声冲破了甜睡梦乡。
    屋子里头有人的声音传来,惊慌失措地“谁”
    何师爷迅速给跟着的武大递个眼神,他便不再遮掩,大声道“柳安县衙捕头,前来问案”
    “大顺啊”
    女子短促而尖锐的叫声,刚划破黑夜便戛然而止。
    暗觉不好,另两人迅速扑向门口,武大一个跃起,破窗而入。
    三人合力,一齐将脸色煞白的大顺,堵在了门口。
    大顺娘子软倒在床上,头上缓缓淌下一道血痕,何师爷忙上去一试鼻息,松了口气。
    “晕过去而已。”等一看清那娘子的模样,他也晃了晃神。
    这样的美貌妻子,他竟也能下此狠手
    在场人都已猜出了什么,武大喝道“找你问个话,你跑什么”
    大顺抬起眼,他眼角生得尖锐,眼白又多,看人时收了笑,狠狠向上剔着“我知道你们迟早找上门来不错,那个狗东西是我杀的”
    他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道“他该死”
    秀娘走得最慢,大顺说这一句话时,她才将将赶到门口,扶着门框,木呆呆问“是是你”
    大顺看了她半晌,又像是平日老实怯懦的样子。
    “大娘子,对不住你。”
    钟应忱没有走近,就在大顺被武大锁住,踉踉跄跄离开的时候,他忽然转头回头看了一眼。
    他目光所向处,无限的温柔缱绻,好似此生最后一眼,正落在床上。
    那里躺着他的娘子。
    而落在最后头失了神的秀娘,却在抬头的一刹那,露出浓重的失望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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