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现在。闷热的空气拂过沿街的法式建筑,摩托车在马路牙子上胡乱横穿,西贡沉在黄昏里。

    三轮车夫的背心被汗水浸湿,眼睛里也渗了汗似的,视野有些迷蒙。他看着前方的路,看着座椅里女人的背影,飞快蹬着踏板以打消心底的遐想。

    裴辛夷额角也布满细密的汗珠,她已摘下软呢帽,又不得不脱下在腰线以上的黑色长袖外套,放在倚着扶手的皮质手提行李箱上。连衣裙的袖子刚刚拢过她纤细的肩头,大圆领兜下来在沟壑前坠成褶皱。程亮的尖头漆皮高跟皮鞋亦是黑色。通身上下肃穆的黑,显然这人是要参加葬礼。

    三轮黄包车在码头外停下,裴辛夷将外套搭在臂弯处,拎着行李箱走下来。鞋面擦过地面上的碎石,发出轻轻的碾压声。同车夫一问一答,她递上美钞。

    远远的有人高呼“来了”

    裴辛夷侧过脸去,瞧见两位额间系白麻缎带着圆领盘扣短衫的女孩。想来是阮家派来接应的佣人,她不疾不徐地走过去。

    女孩们快步上前,其中一位用不太标准的白话说“裴小姐”又作了自我介绍。

    会讲白话这位叫阿梅,眉目端正,称得上小美人。另一位叫阿惠,看上去还很稚气。

    “你们认得我”裴辛夷这样问并非好奇,而是出于警惕。

    阿梅笑着用白话说“西贡码头除了太太,我还没见过这样的靓女。”

    裴辛夷平淡地说“上船咯。”

    岸边停泊了不少渡船,大多仍是旧式的需要人力划桨的小船,一艘白色小型游艇在其中尤其打眼。女孩们先跳了上去,而后伸出手来。

    裴辛夷将行李递过去,拎起裙角轻轻一跃,轻巧地登上船。阿梅劝她去内舱就坐,遭到拒绝只得作罢,急忙呼唤驾驶舱里的掌舵者开船。

    引擎轰鸣,游艇划破水面,白浪卷卷,往头顿驶去。

    头顿半岛位于越南南部,走水路出入西贡的必经之地,旧时是小渔村,在法殖民时期开辟成度假地,好山好水,风光宜人。阮家领地在越南北部,穷谷绝崖的莱州,阮忍冬腿部有疾,身体一年比一年差,为休养不得已南下长居。

    不管在哪里,两兄弟龙争虎斗的故事最为人乐道。十年大戏落幕,继承人离世,私生子真正成为莱州话事人2,坊间遗憾少了份谈资。亦早有流行语,连跑码头的小孩都会讲“莱州有佛刀,西贡有顽疾”。

    裴辛夷若是知晓这句话,定会转述给事事要人善后的少爷听。毕竟裴安胥除了父亲,最看重的就是阮忍冬事事替他打点的姐夫。

    阮忍冬的死意味两家联姻解除,准确来说是阮家长子与裴家二房的姻亲,两家的生意也许不会终止,但裴安胥这个负责人可能会被换掉,他当然心急。但阮忍冬死得太突然,让人疑心是阮氏内部斗争所致,他也怕受牵连。

    裴怀荣如意算盘打得好,赚钱的生意交给儿子打理,探虚实、见佛刀,攻克男人,自然是“最疼爱的正房幺女”的差事。

    裴辛夷没有讲错,收拾烂摊子是她,趟浑水是她。父亲只当她是废棋,弃之可惜。

    晚霞温柔洒落,水面泛着粼粼波光。被晒了一下午的甲板的漆白金属护栏仍发烫,裴辛夷碰了一下就收回手,双手抱臂,忽显得心事重重。

    女孩们不能自己进内舱,就跟着站在甲板上,倚在护栏一侧。终归才十六七岁,她们在庭院里遵守严格戒律,难得出来呼吸自由空气,没一会儿便闷不住说起闲话。

    “佛爷真的不来吗”

    “太太说了,没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

    “怎么也是亲儿子听说莱州那位不是亲生。”

    阿惠惊呼一声,抬眼瞧裴辛夷,见她全然不觉,放下心来说“十八岁进家门,拜了祠堂,怎么不是亲生”

    “你替那位说话,不怕招来不满。”阿梅掩唇一笑,“还是你”

    “胡说那位可是二少爷,不是我能想的。”

    “明白就好。”

    “那位真可怜,跪了整整两天,姜先生跟了大少爷这么久都没有这样。”

    “姜哥要忙前忙后,当然不能长跪。那位有什么可怜太太才可怜,三十一岁,正好的年华却失去丈夫,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在阮家生活下去呢。唉,那样的美人,嫁给大少爷已经很辛苦了,也不能有孩子。”

    阿惠眼神闪烁,放低了声音说“只和你说喔,我觉得那位根本没有传闻说的那么无情,甚至还很温柔呢。”

    阿梅笑说“你不会真的动了心思吧那位可是佛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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