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郎,靠近一些。”她轻柔地低唤,“太远了,妾身吃不到。”

    花芜姬逗着凌九吃完饭后便回了花宅,后日腊月二十六,是兰仙班封箱大戏的日子。

    三日前票刚一放出就被一抢而空。往年这场戏是只有太后皇上皇后才能听的,终于等到了太后病了一回,下面的地方官就算是对昆曲没兴趣的,也得给兰仙班一个捧场,表明自己对皇室品味的认同。

    对于有些人而言,听花芜姬的戏并不是一种享受,而是一种“同僚和上级都在吃酒,我不能不吃”的应酬。

    整个绥城的高官都莅临宛浩茶园,凌九的活计也随之增多。宛浩提前了数日给木头用具打蜡,又叫人爬到房梁上去擦拭灰尘。

    凌九蹲在房梁上,脸上绑着防尘的面罩,有一种回归本职的熟悉感。或许这就是师傅所说的万物相通。

    他眼里渗出凝重,看来任何一件小事都不能掉以轻心。

    不是无缘,只是无心。他还是没能达到一个高手该有的境界。

    “李九,接着”忽然下面传来喊他的声音。

    凌九从梁上一歪头,一抹大红就撞进了眼睛里,他下意识接住,是一块红绸和两个长联。

    旭儿在下面指了指他手上的东西,“挂梁上。”

    凌九照做了。

    他挂完爬下来,看着一左一右两个巨大的红联垂在厅上,左边提着“白蛇传”,右边写着“花芜姬”。

    红底金粉大黑字,煞是气派。

    腊月二十六,兰仙班的封箱戏曲目定了白蛇传。

    按惯例,各家戏班会在封箱的那场戏上反串威风霸气的武生演娇滴滴的正旦、如花似玉的花旦去办丑角。通过这种鲜明的反转吸引客官,最后热热闹闹地结束一整年的奔波。

    被众人期待的花芜姬依旧演的正旦白娘子。不过比起大多数端庄矜持的正旦角色而言,白娘子多了许多打戏,因此“花芜姬的武打身段”成了哄抬票价的热点。

    二楼的座是内定的,抢的都是一楼的票,凌九打听了一下,前几排卖到了十两一张。

    如果不是花芜姬对自己产生了误解,他可能一辈子都买不起花芜姬。凌九庆幸地想。

    此时花芜姬已经上完了妆,她是正旦,坐在大衣箱上,旁边坐的扮许仙的月桃,而原本扮小生的男伶反串了小青。

    “咱们这次回去,来年什么时候开台”月桃闲着没事,偷偷和花芜姬说话。

    花芜姬摇头,“得问管事。”她一摇头,头上的面头就晃出了晶莹的光来,配着一身白褶子,带上了仙气。

    一出白蛇传通俗易懂,文人看文,俗者看闹,大家都能看得很开心,是出适合在过年开的戏。

    眼看时辰将至,催戏人扶着花芜姬和扮小青的下来,掀开了将门。

    看座已满,奏乐已响,花芜姬低头出将,她在抬起头的一刹那,脸上挽好了对镜练习已久的微笑。

    可当她扫视完全场后,却目光一凝,笑意少了三分真切

    凌九不在。

    腊月二十六,凌花教飞鸽传书,召集所有在外子弟回教,不得延误。

    凌九站在宛浩茶园的后院,他肩膀上停着一只灰色的信鸽,待他看完信上的内容后,返身出了后门。

    临走之前,他最后瞥了一眼热热闹闹地前厅。

    夜晚的冬风凛冽,吹散了凌九随意用稻草扎的发髻。在这无人的黑夜里,他终于敛下了面上的憨气,那双黑眸里有了凌花教凌九的冷然。

    他背后是马贺的屋子,门被凌九反锁,他的指缝里有些许暗红的血色。

    男子的脚尖朝前,抬步离去。

    教内圣谕,不得不回。

    他的远处漆黑一片,后面是欢欣喜庆的一出结亲,待他远离,依旧隐约能听见青蛇的唱词

    夜裁春风,早凤阁锦绣堆成,撷彩云撒做帘卷珠迸。

    在热闹的戏声中,黑影消失在了腊月的夜里。

    芜姬,等他回来,便接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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