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殷雪罗身在繁春小筑, 带着端木栖柳画年画, 绣香包,自娱自乐。
    同样也是在这一晚, 有人将她从小到大的来历信息, 全部查了一遍,摆在了慕翎的案前。
    “竟然也姓殷”
    慕翎眼神微动, 语气清浅的说,
    “殷、雪、罗年十六,西南边塞出身, 五月前嫁入密关侯府为世子妃殷秘,阿雪, 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联系呢”
    西梁使节原本是打算年后动身的。
    但是, 当慕翎亲自查验了被快马送回的暮十一的尸身, 从中探测到他身上残留的先天气息后,他便等不及了。
    二十年来,他犹如坚冰般的血液, 再一次沸腾起来。
    他知道,自己赌殷秘二十年后会再次现身, 终于赌对了
    这致命伤虽带了先天气息,但是一看就知道, 显然功力还极为粗浅,大约只有冲脉境初期的境界。
    不过,此人练的功法, 绝对是涅槃圣诀无疑
    慕翎由此怀疑,这些年来,殷秘或许乔装易容,换了个身份隐藏在南燕国都之中,还收了个徒弟;
    又或者,最坏的可能性,是她找了个人生了孩子,所以才将这门举世无双的先天绝学,倾囊相授
    殷秘,或者说,阿雪,你最好没有这么做
    你要是当真敢,就别怪我上穷碧落下黄泉,也要把你找出来,还要当着你的面,将你的丈夫、孩子拆骨扒皮,丢进万毒岭喂蛇
    慕翎在心里想着。
    这些年来,几乎每一日每一刻,他都是带着,对化名为“千山雪”接近自己的殷秘的恨意中度过的。
    支撑他过来的唯一念想,就是要她偿还欠了自己二十年的一剑
    驿馆清冷的夜色之中,他半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皮下打出一圈阴影,映着他刀削的面容,益发清寂峻拔。
    “五日之内,我要知道殷长满此人的所有过往,尤其是二十年前,他是否去过大雪山,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举动”
    “尊令。”
    隐在屋檐角落的暗影忽然一动,只见宫灯一闪,人影便再无迹可寻。
    宁禧堂内厅之中
    白伽仪刚刚又赢了一局叶子牌,忍不住兴高采烈地站起来催促道
    “快快给银子给银子每人一两琦姐姐,愿赌服输,不许耍赖”
    不知何时坐到她身边的罗少湘,笑着夸了句“四姑娘叶子牌打得这样好,手气又极佳,想必来年可是要撞大运了呢”
    白伽仪意外又冷淡的瞥了她一眼,总算没有当场给这说吉祥话的人下了脸。
    白伽馨撂下了银子,愁眉苦脸的道“不若敏姐姐来替我,妹妹再输下去,祖母才给的金元宝可就没了”
    白伽仪得意的笑了,摇头晃脑的说“你还可以拿金元宝来抵押嘛说不准还能沾沾祖母的福气,下一把就该你赢了”
    白伽馨摇了摇头,看到庭院里也分外热闹,便起身道“算了,妹妹可不上姐姐的当,我去帮忙剪窗花了”
    白崇锡先前被众人缠着写了几幅春联和福字。
    这会儿他独自坐在灯火通明的屋内喝着茶,祖母身体不支,已经进去歇下了。
    就连白崇琏也坐不住,去外头看投壶比试了,但是他却什么念头都没有。
    他就一个人这样坐着,如同刚才也是孤零零一人的殷雪罗。
    他听着外头连绵不断的爆竹声,还有兄弟姊妹们兴高采烈的欢呼声,竟然越发感觉心里又冷又疼。
    周遭的繁华热闹,都是旁人的,统统与他无关。
    他自己也不明白,自打方才见到阿罗离去以后,自己这一丁点的寂寥情绪,竟会蔓延到整个脑海。
    他忍不住闭了闭眼,硬着心肠摒弃了那些优柔的杂念。
    直到许久以后,白崇锡才恍然了悟自己此时的心情
    他所有的寂寥怅惘,只因那个总是不动声色,温情脉脉凝视他,用绵绵爱意一丝一缕缠绕他的人,已经从此再不愿看他一眼。
    而他,又是个太骄傲、爱面子的人,不明白已然拥有的宝物,还会再次失去。
    “锡堂哥,你不开心吗”一张懵懂的小脸凑到他面前问。
    白崇锡睁开眼,知道这就是自己的小堂妹,于是开口回答她“堂哥没有。”
    “锡堂哥,我们一块去看投壶好不好”白伽韫拽着他的衣袖问。
    白崇锡婉拒地松开她的手,“小堂妹自己去看吧堂哥不喜欢凑热闹”
    白伽韫一脸失落,“可是锡堂哥这么好看,为什么要一个人坐着就像刚才的世子妃嫂嫂一样,都不喜欢陪我们玩”
    白崇锡揉了揉梳着桃心髻的小姑娘,示意她自己去玩,接着就看到白伽韫一蹦一跳地到了门外,对那个偷看他的女子一脸失望的说
    “我就说吧锡堂哥一看就不喜欢跟我们玩的”
    罗少湘有些失落,“好了,还是韫妹妹聪明,那表姐陪你一起去看投壶吧”
    屋内的白崇锡,凭借冲脉境武者的耳力,不用刻意侧耳,就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顿时就沉下了脸,觉得有些膈应。
    这女子利用小堂妹来接近自己,倒是十分得心应手
    尽管这并不能说是对方怀有什么坏心思,但是,他偏偏就不喜欢这样痴心妄想接近他的
    守岁之后,众人各自散去,程夫人却叫住了白崇锡。
    “母亲还有何事”白崇锡拱手问道。
    程夫人四下看了看,发现周围已没有人,这才问道
    “你与阿罗,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上一回,母亲都亲自把她送到了你眼前,你怎么又把人气走了”
    白崇锡静默无言地站了片刻,回道
    “母亲,儿子如今忙于朝堂之事,无暇顾及儿女私情。往后,我与她之间的事,您无需再操心了”
    “锡儿,你说这话时,当真像极了你父亲,一样的铁石心肠”
    程夫人痛心又失望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她虽然因为侯府的将来,赞成儿子纳妾,但并不代表她也赞同儿子现在的做法,
    “我不管你的心思在哪里,阿罗她嫁进侯府,除了你便什么依靠也没有,你若是还有个做丈夫的样子,该护着你媳妇的时候,就要好好护着,不许旁人欺辱了她去”
    “阿罗与别的女子不同,倘若有一日,你将她丢在一旁置之不理,冷了她的心,我看她只怕连请旨和离的事也做得出来”
    “去了她这位世子妃,霍家女自然有了机会扶正,你说太后愿不愿意成全她”
    白崇锡心头一紧,母亲所说的,正是他一直以来最担心,但又不敢去面对的事。
    然而,他们之间,如今横着这么多事,纵使是他,也觉无力为继。
    “母亲,若无其他事,儿子就先行告退了。”白崇锡心下叹息,却也只得转头往青瞿阁的方向而去。
    “果真是冤孽”看着儿子黯然离去的身影,程夫人只得叹息了一声。
    正月初一
    文武百官自元武门入,于政和殿朝贺新年,更有外藩来使,王侯公卿,及后妃命妇,齐祝君主。
    而后,百官及藩使入崇明殿朝贺新年,君主与群臣共坐饮宴,是为国宴。
    一大清早,阖府上下,便忙作了一团。
    程夫人才替侯爷穿戴好从一品侯秩的朝服冠冕,就听闻殷雪罗已经早早来了松华堂等候。
    待侯爷与程夫人整装停当,携手而出,一眼便瞧见了立在厅前转过身来的殷雪罗。
    侯爷忽的眉心就是一跳,对上那张愈加肖似故人的面孔失了神
    如今的殷雪罗,与他记忆当中那人的模样,简直像了五分
    肌肤晶莹而有光,面如三月桃李,云顶髻上,缀着世子妃仪秩的五尾孔雀羽冠,露出了光洁饱满的前额;
    眼如点漆,神清湛然,玉颈柔韧纤长,体态绰约,一身黛青色朝服,不减韶华玉容,反增威严与典雅气度;
    就算是御用的画师,也难以描绘出这一刹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恍如洛水河畔,仙妃凌驾于众生的姿态。
    这一瞬间,侯爷几乎将这眼前女子,当做二十年前那位发起威来,面对西梁数千追兵,一剑削出,便是风雪漫天,直接削平了一整座山头的先天高手。
    那位在动手之前,也曾用这样安静又幽深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
    他也终于明白,自己对殷雪罗没来由的亲近与包容,是何缘由了
    没想到他这个儿媳妇,竟然越长越发的像那位在自己年轻时,对他有救命之恩的神秘恩人。
    世间竟然还会有这般奇妙的缘份
    白崇锡看到一身朝服冠冕的殷雪罗,也有一刻的出神。
    如今阿罗的眉眼之间,已经有了超脱世俗的瑰丽之色,更加地引人注目起来。
    他实在不知,她若再继续长开几分,是否会成为世间枭雄争相觊觎的倾国红颜了。
    只是,在没有足够自保的实力下,过分的美貌就只能沦为不幸。
    见到眼前仪态雍容得体的殷氏,就连老夫人也忍不住诧异地看了好几眼。
    而被众人关注的殷雪罗,除了面对长辈和丈夫该有的行礼之外,并未在意白崇锡的态度。
    途中,两人坐在同一架马车之上,亦是两相无言。
    殷雪罗先前就得了程夫人的提醒,朝贺仪式无比繁杂,为了防止仪式进行到一半饿了肚子,须在路上先用些饼饵。
    因此,她伸手从身旁的小几上,拈了一块莲蓉蜜饼,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快要吃完的时候,殷雪罗感觉到了白崇锡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不过,她只当对方是一团空气,自顾自地吃完,又拿起丝帕,慢慢地擦拭了嘴角,随后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白崇锡见状,只能强迫自己收回视线。
    他心中五味杂陈本以为,他能逐渐淡忘,却不料每一次见面,那份记忆中纯粹美好的感情,便如同醇酒,愈加浓烈
    而她没了自己,倒是过的一如既往的自在,容貌也如同一朵迎春绽放的花朵,随着年岁逐渐盛开,显露出惊人的风华。
    皇宫门口
    官员与命妇在抵达宫门口后,就各自区分开了。
    侯爷与白崇锡作为官员,经元武门入政和殿,殷雪罗身为有品级的世家命妇,则跟着程夫人与老夫人,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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