秾华心里那股微妙的愧意也如小婴儿柔软的小指头,轻轻勾着她久未发作的良心。

    她轻轻抚摸少年发顶,继续批阅剩下的案牍。

    窗外的夜色越发浓重。

    殿内烛光幽幽,不知哪盏灯的灯芯爆裂发出一声轻响,秦秾华放下笔,抬头揉了揉发干的眼睛。

    子正的更声在窗外响起,秦秾华犹豫地看着案上还没批完的案牍和信札,纠结是今夜看完,还是天亮后继续。

    她没有犹豫多久,因为她没了犹豫的机会。和子正的更声一同发作的是腿上的少年,他利索爬起,好似从来没睡着,秦秾华还在观察他起来做什么,他已经拦腰捞起她,神情轻松地朝黄花黎架子床大步走去。

    秦秾华瞠目结舌,等到屁股落在床上,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在做什么”

    “该睡觉了。”他把她推向床里,跟着也想倒上床。

    秦秾华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回你屋里去睡”

    “我不睡。”他收回已经快躺下的姿势,坐在床边,生生将她摆弄出睡觉的姿势,又贴心地拉起被子盖到身上,“你安心睡吧。”

    几个眨眼,他已经把全部都弄齐活了,只差秦秾华闭眼就可坠入梦乡。

    秦秾华眼睛盯着案上的工作,还想挣扎一下“我还不困”

    大人和小孩的身份似乎调换,少年伸手蒙上她的眼,哄道“我给你唱歌。”

    秦秾华顿了顿,好奇心被勾了起来“你还会唱歌”

    “听娘唱过。”

    少年低低的嗓音响了起来,陌生的语言带着熟悉的曲调飘进她的耳朵。

    “我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首歌”她自语般喃喃。

    少年依旧低低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

    眼睛上覆盖的黑暗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分明没有听过却又让她感到熟悉的歌谣又低又柔,带着一丝少年的沙哑,声声催人入眠。

    她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这首歌

    在什么地方呢

    “毘汐奴”

    又是谁的声音,在耳畔哀切地呼喊

    秦秾华暂时遗忘了勾人的案牍,意识在浩瀚的记忆海洋中沉浮,她的灵魂飘出了寝殿,飘出了衔月宫,一直飘向宇宙的尽头。

    在广袤无垠的宇宙尽头,她给自己换上了不会饿不会累的机械身体,正当她擦拳磨掌,准备将无限的生命投入无限的工作中时,身上裹着水草的河神出现了,无情地抢走了她面前的案牍。

    河神一手拿着案牍,一手指着长着大狼尾巴的秦曜渊

    “这个案牍是你的,还是这个弟弟是你的”

    秦秾华毫不犹豫“案牍案牍案牍”

    河神满意道“你是一个诚实而清净寡欲的人,既如此,这两样就都给你吧。”

    不可

    不等她退回大尾巴狼,河神已经消失不见,大尾巴狼一脚踢开她亲爱的案牍,蹭了过来,往她耳朵里吹气。

    “阿姊。”他哑声说“我更有意思。”

    一个激灵,她醒了过来。

    天色大亮,窗外传来悠远鸟鸣,有微风吹拂窗纱,地上光影摇曳,一如昨夜烛火。

    被窝里暖洋洋的,手脚也暖呼呼的,这一切自然不是她的功劳。

    一旁侧睡的少年呼吸平稳,一手在她颈下,一手在她腰上,她往上抬眼,就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鸦黑的睫毛。

    秦秾华的视线飘过横亘在她与工作之间的秦曜渊,心痛地看向案上还剩小半没有及时处理的案牍信札。

    苦短日高起,从此公主不通宵。

    横批皇弟误国

    用过早膳后,秦秾华收到宫人汇报,四公主一大早被人发现挂在宣和宫外的树上,被前来向天寿帝问安的文武官员瞧了个正着。

    被解救下来之后,四公主分毫不耽搁,连天寿帝叫来为她诊脉的御医都没见着人影,宫门那边就传来了四公主带着行李人马匆匆离开的消息。

    看样子,短时间内是没脸回来了。

    用完早膳,秦秾华去了青徽宫给皇后请安,顺便汇报这几日的法事安排。

    听完她的汇报,半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的穆皇后虚弱地笑了笑“这段时间多亏了秾华为我忙前忙后,我才能安心养病。你身子弱,若是撑不住,一定要和母后直说,切忌逞强。”

    “母后不必担心。”秦秾华笑道“也许是日日听着高僧诵经的关系,近来秾华的精神倒是比之前好了许多,夜里也安稳许多,不曾失眠了。”

    穆皇后一愣“你也失眠吗”

    秦秾华笑了笑“之前不敢和母后说,担心母后不要我侍疾,也许是换了床的原因,来母后这里后,夜里确实难以入眠。”

    “除了难以入眠,还有别的症状吗”

    “有些头晕无力,想必是睡不好的关系。”

    穆皇后脸色难看,两手抓皱了锦被上的凤凰。

    “母后,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突然,有些反胃。”穆皇后勉强地笑了笑“许是早上吃的药罢。”

    秦秾华微笑着覆上她的手,柔声道

    “母后一定要快快养好身体,秾华省了这青徽宫的晨昏定省还不习惯呢。”

    一炷香后,秦秾华给说想要睡会的穆皇后盖上锦被,行了一礼,放轻脚步离开了。

    听着脚步声消失,穆皇后从床上突然坐起,她难以克制声音里的颤抖“竹青杪春”

    两位心腹宫女听闻呼声,匆匆步入寝殿。

    “皇后娘娘”

    穆皇后一声令下,两位心腹宫女将寝殿里翻了个底朝天。

    她捏着亵衣衣领站在殿中,心脏砰砰直跳,耳畔因突然激烈的情绪而响起一阵接一阵的耳鸣。

    她说不清心里是期待还是害怕。

    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等待里,她的眼前不断浮现侄女和父兄的脸庞。

    如果真的找到什么如果他们真的如此绝情如果如果

    竹青望着揭开的香炉,神色一动,犹疑地朝她看来。

    “倒出来”穆皇后厉声道。

    哗啦一声,香炉里面的所有东西都落了出来。

    香灰,火星,还有未燃尽的香炭。

    香墨炭特有的墨香在殿内飘荡开,漆黑的炭,猩红的光,随着竹青手中的香箸轻轻一敲

    燃烧的炭从中断裂,一块指甲盖那么大的白色结晶从炭中滚出。

    竹青踏灭了地上的火星,懂药理的杪春掏出手帕,包起地上的白色结晶,拿到眼前皱眉看了看,又凑近一闻,随即脸色大变地连着手帕一同丢下。

    “说”穆皇后怒喝。

    “回娘娘是”杪春颤声道“是砒霜”

    穆皇后往后一退,险些站立不住。

    这香墨炭

    这香墨炭

    “姑姑,这是浙江新出的香炭,烧起来有墨香味,浙江巡抚前些日子给家里送的,父亲转眼就送进宫来了。你屋里这檀香味不好闻,陛下也说过走到姑姑这里就像进了寺庙。姑姑不如换上新香,陛下来了,也会多坐一会。”

    穆皇后气急攻心,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皇后娘娘”

    竹青和杪春连忙将她扶住。

    “给本宫备轿”穆皇后咬牙道“我要问问她我要问她”

    为何要谋害血肉至亲

    怜清宫,一开始并不承认投毒的怜贵妃在听到穆皇后说出香墨炭三个字后,气势终于衰弱。

    “香炭是穆家送进宫的,此事是你一人主意,还是父兄提议”穆皇后激动质问。

    先前还理直气壮,声

    音比穆皇后还大的怜贵妃现在不说话了,目光四处闪避。

    “你说啊”穆皇后一掌拍在桌上,话里已有了哭音。

    怜贵妃被她逼问出了怒火,破罐子破摔着怒喊道“你又不生儿子,占着这个位子做什么我在你之下忍让这么多年还不够吗你要是识趣让出凤印,我们又何必走到这一步届时你虽没了凤印,但你的侄孙名正言顺入主东宫,你不一样面上有光说来说去,都是姑姑你不对”

    穆皇后呆呆地看着她,眼泪不知不觉冲下面庞“所以为了一个凤印,你就要取我性命为了让你成为泰儿的嫡母,父亲和兄长就要对我斩草除根穆若菱你们好狠的心啊”

    穆皇后说急了,连声咳嗽,不仅嘴边流出鲜血,手掌上也满是血迹。

    怜贵妃看着穆皇后的异样,第一反应是后退拉开两人距离。她又惊又疑道“姑姑别把什么事情都怪到别人头上你自己身体弱,撑不住宫务繁重,家里让你早日让贤,也是为了姑姑的身体着想,那炭里的药不过让人失眠,怎么就能要你的命了”

    穆皇后最想知道的已经知道了,不愿再看见这张令人痛恨厌恶的脸,她转身走向宫外,

    香墨炭,家中果然知情。

    不仅兄长想让她为自己的女儿让位,就连父亲也默许了这次行动。

    她的父亲,为了穆氏将来的荣华富贵,默许她的兄长和侄女对她投毒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可笑,更凄凉的事情吗

    她为了穆氏的荣华,狠心除去自己的庶子庶女,今日,她也因为同样的理由,成为要被除去的一员

    害人者,人害之

    都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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