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分明如此温暖,可是阎看起来却比月光更冰冷。

    宿簇跟默对这件事的不热衷让乌罗多多少少有些惊讶,不过他还不至于八卦到问他们为什么不愿意留下,要是这两个真的突然觉醒,意识到还是晚会更热闹点,把他撇在这深山老林或者带着他一块儿回去,那乌罗就真的是没办法了。

    交换来的东西太多,要一口气全部都带回部落里去,连乌罗都不得不使上吃奶的劲儿帮忙,好在他现在身体慢慢有所好转,不像是之前那么弱鸡,还算派得上用场。

    火把是就地取材,默会认路;要是以前还得担心半夜有野兽出门,最近是集市,附近的野兽早就被驱赶走了,就算没有驱走,路上碰见了,他们三个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嗯,排除掉乌罗,宿簇跟默都是很优秀的战士。

    月亮挂上中天时,他们回到了部落里,敲半天门没有人应,宿簇只好大半夜大叫起来,这才引得其他人来开门。

    “哎呀,你们快来。”

    出来迎接的是阿彩,她叫唤起来“他们换了好多物回来。”

    大家伙便一道从山洞里涌出来,他们似乎刚吃过饭,嘴边的油都还没干,“乌默宿簇首领她们呢”

    乌罗让大家把东西搬进去,又去看了看他的植物园,跟白天一样毫无变化,倒是有几根杂草长出来了,他就用新拿到的工具除了下草,避免吸收掉种子的营养。

    这么晚了不能舂米,不然可以让大家尝尝黄米面的滋味,乌罗将那个叶子包拿出来让炎煮了分给大家,这么点东西只能煮汤,算是品个滋味。

    经过今天的集市经验,当然不能再只去那么少的人,乌罗又点了几个让她们跟着自己明天一块儿去,羲丝自然在列她要是能去把葛麻部落的技术偷看过来就更少了,再不济大家可以靠肢体语言交流学习嘛。

    崭新的黑陶备下,还有十来罐的盐,丝布还没织完,不太够用,就暂时放弃。

    他们拿陶器去换东西就好了。

    这年头陶器还是硬通货。

    乌罗简简单单吩咐完明天的活,就打着哈欠回自己的小房去了,对于众人热切期盼的目光与疑问,就尽数丢给了能言会道的宿簇跟哑巴默。

    小兔子们都被搬出去了,乌罗伸展开懒腰,知道大概是被安安抱出去照顾了,而且雨季已经过了,那兔子一家压根没必要再呆在他的房子里。

    兔子味道不重,可还是有一些的,加上乌罗喜欢锁门,时间一长空气就沉闷起来。

    他先在灶台里把火生起来,把药草点燃后在房间各个角落里烧了烧,最后丢进底下那一层储物室的陶罐里。

    这驱蚊虫的草药闻起来有种艾草的馨香气,不算太浓郁,乌罗本来就有点昏昏欲睡的,被香气一熏,就干脆躺在还没暖和起来的炕床上睡着了。一口气睡到半夜,乌罗后背被热度刺得像是在拔罐,这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拨了拨灶台里的火,又将衣服跟鞋子脱下,这才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对着盈盈的月光再度陷入熟睡。

    第二天清早,来疯狂敲门的变成了羲丝。

    乌罗打着哈欠进箱子里头洗了个清晨的冷水澡,他还没彻底睡醒,咬着牙刷眯眼睛在沐浴器下发呆原本这事全靠他自食其力,且已经干得轻车熟路了,拿水管接上洗手池的水,自己做个固定,就成了非常简易的淋浴器,只不过每次都得重来,后来他发现运动场里居然有配备淋浴间,就干脆每次都到运动会馆里光洗澡不运动。

    冷水淅淅沥沥地往他身上打,牙刷飘出来的白沫被水流冲进下水道,如果是在现实里就是下水道,不过这个鬼地方谁知道冲哪儿去了,说不定变成宇宙尘埃了。

    乌罗在思考人生。

    瞎扯的,其实他什么都没想,脑袋里要是有路过什么词汇,估计也是“这牙膏真他妈的凉”或者“早饭该吃点什么好呢”之类毫无营养的东西。

    在出浴室擦头发的时候,乌罗的的确确想到了些事情,或者说与某个人有关的事。

    他在想阎会不会参与到那场庆典当中去。

    隐约觉得答案是不会,却不敢肯定。

    这可不像是现代社会里工作到极致之后去酒吧里找个你情我愿的对象,春风一夜这么简单的事。他们的目标并不是放松与愉悦,而是为了繁衍,诚如女人不愿意单纯做个生育的工具,作为男人的乌罗同样不想自己陷入这种窘境。

    阎从各个方面来看都已经不像是个现代人了,可什么都说不准。

    他看起来不像是会让自己沦为欲望阶下囚的人。

    乌罗擦着头发去烤了片黄油面包叼着,坐在附近的美容店里挑吹风机吹头发,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是不是该给部落里的人搞点肥皂之类的东西了。

    部落的女人们很喜欢装饰,男人也喜欢,不过男人大多是用野兽的牙来装饰自己,彰显英武,很少戴花戴草。而女人们戴花的主要依靠就是乱蓬蓬还打结的头发,别上去几乎永远不会掉,乌罗有时候怀疑就是放个贝壳上去估计都不会掉下来。

    为了避免自己的头发被好奇的琥珀揪秃,搞点肥皂合情合理,再说平日里洗澡光泼水不打皂,洗再干净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出商场之前,乌罗犹豫片刻,还是买了些东西。

    等到他给羲丝开门,已经从蓬头垢面的中年加班社畜变成衣冠楚楚且相貌堂堂的青年人了。

    “巫,我们走。”羲丝很是激动。

    “走走。”

    乌罗点头,把他的门带上,这次去得人足够多,不需要他搬运什么,只顾着赶路就可以了。

    而当乌罗再度出现在摊位上并且带来了更多东西之后,海鱼部落少见地露出了茫然之色,显然是没有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不过他不明白,不意味着七糠部落不明白,而且这个大部落还明白得很快,大概在第二天晚上,他们就意识到了日月部落离这里非常近。

    而当时连山部落刚刚赶来,乌罗正在揶揄宿簇要不要去跟旧部落见见面,全然没有意识到不远处正有人在为利益而发生争执。

    市集最开始当然并不是这个模样的,一开始所有的部落都在争抢位置,他们习惯了交换跟兵戈共同上阵,头一次交易时,还没有这样热闹的相亲大会,许多尸体倒在草地上,鲜血染红了一段长长的溪流,最终汇入江流。

    最终由阎跟七糠、黑曲、华光三个部落出面,平息了争斗。

    那一年的交易,所有人都从阎那里得到了一样他们渴望的东西或是技巧。

    第二年,第三年

    时光荏苒,他们终于制定了规则,并且限定好时间,建立起无形的制度。

    本来在阎的附近,最近也是有少说三四天路程的连山部落,现在又冒出来一个新的部落,有着漂亮的礼器跟丝布,且就住在附近,这样的便利当然令七糠大为不满。

    黑曲与华光的巫较为保守,加上他们曾对阎有很不好的回忆,后来又蒙受恩情,这些年的市集得到过不少便宜,因此对这些利益并不太看重,只是被七糠撺掇起来对阎施压,于是一路上几乎都默不吭声的。

    阎静静聆听完了七糠部落大巫慷慨激昂的一番陈词,内容不外乎是他们三个部落为市集做出了多少贡献,制定了多少规则,还有祭祀种种之类的功劳,便平静道“那你想怎么样”

    “明年去七糠部落交换。”大巫果决地说道。

    阎兴致缺缺道“随你们,你使唤得了他们,就自己去说。”

    “您同意了”大巫很是激动,“我们到时派船来接您”

    “我不去。”阎冷淡道,目光又往黑曲部落跟华光部落的两位大巫脸上转过,慢慢开口,“你们也是这么想的”

    黑曲部落第一个摇头,他们部落比较奇特,族人里有半数能与鸟沟通,倒不是那种灵活的语言交流,而是能听懂鸟是在示警或是寻找到食物,因此部落驯养许多鸟儿一道生活。他们热时穿着麻衣,冷时就用鸟褪下的羽毛黏连缝合成羽衣,与鸟儿同吃同住,鸟儿也为他们看守放哨。

    黑曲部落信奉鸟神,长期下来也与鸟一般生活着,他们有什么就吃什么,不会过度囤积粮食,行事风格较为无欲无求,只在艺术上如饥似渴。为了更方便跟鸟沟通,他们研发了许多乐器,阎曾经指点过黑曲部落许多,双方无仇无怨,他们还盼着今年跟明年听到新的曲子,是以第一个就跳反了。

    华光部落则略微有些犹豫,他们部落很擅长造船,这里许多坐船过来的部落都有他们一份功劳。

    三个部落里头七糠最为强大,华光能帮忙造船,而黑曲则警戒四周。

    因此几年来,大家始终以他们三家为首,然而这是建立在阎的权威之下,他们互不信任,离开市集之后较近的几个部落常有摩擦,互相杀死对方的亲朋好友已不是头一遭的事了。

    通婚归通婚,联姻归联姻,毕竟地方只有那么大,大家都扩张开来,争斗是难以避免的。

    若不是阎在此担保,没有部落会来。

    阎没有等华光部落做出回复,只是冷笑一声,示意他们三个人出去,趴在柜子上捉飞虫的阎小旺像只毛毛虫似的翘着屁股,疑惑地看着父亲问道“你生气了吗”

    “没有。”阎站在窗户边往外看,乌罗正在他的部落里欢笑不止。

    有时候阎觉得会怪异,那个男人从容站在天地里,被一同困入这个世界,可看他的模样与姿态,却好似附近只是一种投影,顷刻间就能打破,你仍能感受到他身上属于现代文明的气息,仿佛一走近,他就会拽着你进入那个钢筋铁骨所铸就的世界里。

    你会不自觉地焦虑起来,看着车水马龙,想着工作、晚饭、贷款还有未来,正常人理应操心的一切东西。

    可他现在融入到那个集体之中去,看起来又好似完完全全地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

    阎沉默着凝视即将出现的月光。

    阎小旺从柜子上爬下来问道“爸爸,你怎么了”

    “没什么。”阎回答他,“我只是在看。”

    “看什么”

    “只是看。”

    直到第三天晚上,乌罗才再一次见到阎,他敏感地察觉到附近的部落对他们态度有所变化,这不难观察,毕竟这年头还没有什么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出现。海鱼部落这些倒还好,像是七糠部落的人看到他们,就显得不太高兴起来,不过不高兴归不高兴,到底是做不了什么。

    在阎的地方起争执,除非是长了八条腿,或是九个脑袋。

    否则绝对活不下来。

    其实一开始乌罗并没有想到这点上,他以为是卖出去的物品出了差错,又或者是琥珀他们跟别人起了争执。可什么都没有,要是商品有问题,他们应当来退货,要是琥珀他们有问题,应该会去找阎过来处置。

    他这才想到地理位置的缘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们的部落还不够大,却占据了这么好的一个地方,难怪其他部落不高兴。

    其实阎选的这个位置很好,如果不是他一时心软放过的小部落突然捡到了乌罗,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矛盾。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种事本来就是巧合,有本事让市集摆自家门口去。

    大家都是依靠阎才来进行交易,这位大神爱住哪里住哪里,又哪里是凡夫俗子管得了的。

    “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

    乌罗开口问道,他闲散地倚靠着树站着,过于畏怯同样是一种逃避,而阎就坐在树上吹那根细细的竹管子。

    “没有。”阎很快就领会过来乌罗是在问什么,这里的事情不多,需要特意提及说明的就更少了,他的嘴唇动了动,又止住,重新吹起悠扬的曲子来。

    一只胖嘟嘟的小鸟正站在他肩膀上耀武扬威地摇头晃脑着,一根长长的红翎翘起来,显得精神奕奕。

    “那是什么鸟麻雀”

    阎淡淡道“是隼,小型猛禽。”

    他用手托着肩上的小胖鸟,那胖鸟可能只有十几厘米长,羽毛很密,显得毛茸茸的,眼睛确实很灵动,可看不太出来是只隼。

    “是距离问题还是”乌罗用手势表示了下,“还是它就这么小”

    “就这么小。”阎回答他,“它只长这么大,不过性情很凶残。”

    乌罗幽幽道“我还真是看不出来。”

    阎轻笑了声,他将那小胖隼托起轻轻一晃,对方便展开翅膀飞入了即将沉没的暗夜之中。

    “那也是七糠部落的”乌罗没话找话,想跟阎多聊聊。

    “不是,是黑曲部落的。”阎倒是耐心好,一五一十地给他解答,“黑曲部落与鸟一同生活,他们的骨头跟鸟一样是中空的,因此身形轻盈,能爬到很高的树上去,不过飞不起来。黑曲部落的人死了之后,他最贴近心脏的肋骨会被取下来制成乐器保留。”

    乌罗下意识道“你吹的这个不是吧”

    “这是竹子。”阎又笑了起来,他躬身看着乌罗,眼睛微微发着幽光,“你要上来吗”

    “我能上去”乌罗讪笑,“我这个体格好像”

    话音还没落,乌罗就觉得自己腰间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了,他听见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屁股下似乎垫上什么东西,惊魂未定地往左右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已经上树了,目瞪口呆道“你会轻功啊”

    “你不重。”阎轻描淡写地敷衍他,“我拖过豹子上树,那个才沉。”

    “豹豹子”

    阎想了想,可能是觉得有必要给乌罗解释,就说“晚上很冷,我吃饱之后,就躺在它肚子里睡觉,不至于失温。”

    乌罗恍恍惚惚地点点头,心道您这人生经历真是丰富精彩。

    其实乌罗并没有想好有什么话题要说,他对阎并不了解,这个时代又不太可能用现代的话题去套,就慢悠悠晃着脚,观察地面与自己现在位置的距离,在确定自己跳下去八成会骨折后,他默默抓紧了树枝。

    憋了半天,乌罗才憋出一句“这里的风景跟下面不太一样啊。”

    “是啊。”

    阎倒是没嫌弃这是句废话。

    乌罗看着最后一缕光芒消失在山水相接的地方,有些人坐在船里嬉笑摇晃着,他们没有谈情说爱,只是寻找让自己愉快高兴的东西,尝试好奇的经历。

    这让乌罗出奇地镇定下来。

    “我有东西送给你。”

    他听见自己如此说道,而阎诧异地望过来,月光朦胧而柔和那张艳丽的面孔,最终落在肌肤一块鲜红色的刺青上。

    仿佛血在流动。

章节目录

我在原始做代购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棋子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翻云袖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翻云袖并收藏我在原始做代购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