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诚帮衬下。

    把众人的东西整理好,那外头也套好了车子。

    一群婆娘拥护着这两人出去,又说了好些要带的话,七茜儿身上套了黑色套头的大氅,扶着同样打扮的老太太上了车与大家作别。

    她们这是要去庆丰的马场牢探监呢。

    因这次抓的人太多,便不往燕京押送,不太重要的案犯家眷全部都关在老城的一处马场内。

    陈大胜披着袄子,看着家里的两个女人离开,就没回头的对自己爹说:“爹,您说咱老太太今儿去一次,回头能撑住么?”

    佘青岭表情依旧是淡淡,他儿醒了后恢复的快,背后已经开始发痒,他却是慢的,只能挂着半袄,依旧趴着看棋谱子。

    听儿子问自己,便不抬头的说:“阿娘向来坚韧。”

    陈大胜点头:“那倒是,我奶那个脾性,死人堆儿都走了多少次了,爹啊?”

    “恩?”

    “你说,那位啥时候收手?”

    佘青岭翻过一页书平淡道:“他那点地都收回来就好了,单是郑家在外就有四十五万亩,你说呢?”

    陈大胜吸鼻子,从窗沿下来,趴回被窝,枕着胳膊说:“从前,在老军营,我有个老哥教过我一段老曲儿,我唱给您听呗?”

    佘青岭握着书,让小太监扶端正他才说:“那你唱吧。”

    陈大胜侧头低沉的唱了起来:“萧萧饥民路,非鬼非人行,幼子腹无草,妻女无完裙,掘草寻根茎,百里无一根,朝慕食无弃,有女换数汤羹,儿出烹肉吁……哀哉苦流民,嚎泣谁人听……”

    他吟唱完半响,扭脸看着自己爹说:“前朝的词儿,我那老哥说,等皇爷得了天下就不会这样了……”

    佘青岭把书握成团儿,半天才说:“难为我儿了,以后~再不会了。”

    陈大胜点点头,有泪从眼角滴落。

    几年来,多少饿殍惨祸都是通过斥候的手送到京里来的。

    此事,老大人们知道,皇爷知道,他更知道。

    可人命如纸,祸事一层层压了几屋子。

    他心里存着大事儿,还得做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得给上司笑脸,得给妻儿笑脸,得给那些恶心人笑脸。

    到了如今,他陈大胜总算可以给一些人交待了。

    佘青岭伸出手,盖在了儿子脸上:“过去了。”

    “……恩,过去了。”

    寒风呼啸,庆丰城老马场外,谢六好带着人接了老太太还有嫂子。

    老太太下车他就开始埋怨:“阿奶,这都是什么地方,您有东西要交托只管给我就是!胡家又不是主犯,我也打过招呼了,还给她们添了个火盆儿……”

    老太太打断他的话说:“你可别罗嗦了……我认识几个人啊,我身边有几个认识的还喘气儿的啊?”

    谢六好闭嘴,对小嫂子耸肩。

    七茜儿嗔怪的瞪了他一眼。

    马场外一片萧瑟,雪粒子冻不住的泥泞路边,一只缎面的破绣鞋露着原本的绣色,谁还没有几家良心亲戚,人虽不多,可依旧有人烧了大杂木,三五成群聚拢取暖。

    只要马场那大木门一开,就有人围过去想探听一下消息。

    有人塞钱,却被出来的官兵拿鞭子驱赶开。

    谢六好扶着老太太没走正门,却往一侧的东墙走,他带来的那队九思堂的小令,就一人揪了几个大包袱跟着。

    老太太边走边说:“我瞧着,这也没几个人啊,单是咱泉后街就七户呢。”

    谢六好也感叹:“奶,这就不错了,您去燕京那几个要案羁押的地方去看,哼,那叫个寒凉,又遇到这样的雪,那边成天往外揪尸首,连个接尸首的都没有。”

    谢六好说的是揪这个字。

    这是牢里的规矩,案犯没有判决之前进了牢狱,竖着进去从此便不走人门,死了拖到牢狱墙边一个洞里面推,外面揪出去丢了,若有亲人花钱买尸还算是个下场,可这回的事儿,是满门满门的倒霉,就谁来接呢?

    老太太半天才说:“这会子,就甭跟旁人要良心了……”

    谢六好点头,扶着她来到侧面一个临时敲

    出来的木门前,他解下刀鞘敲了几下。

    那里面半天问了一句是谁。

    谢六好解下腰上的牌儿,又看看七茜儿。这事儿很大,他的牌儿也不够进去的。

    七茜儿从袖子里取出陈大胜的牌儿递给他,又一并塞入门上开的一个碗口大的洞里。

    那里面人接了牌儿,很久才听到大串钥匙叮当碰撞。

    随着哗啦啦几声响,这门才打开。

    这一打开,好家伙!上千人在里面羁押着吃喝拉撒,这味儿也是可以的。

    老太太不是没吃过苦,却没闻过这种生人堆积臭。

    七茜儿把陈大胜让她预备的一个香包取出,递给老太太道:“阿奶,这个鼻子下面挡挡。”

    老太太却摆下手,忍着呼吸道:“没事儿,一会子就好了……”

    老马场院内,曾经绕墙的牲口棚子被打成隔间,隔间外面上了碗口粗的硬木以作牢房栅栏。

    老太太这群人进来,便惊动无数,那些人把脑袋卡在栅栏中间,使劲的,贪婪的,渴望的看着来人从他们身边匆忙过去……

    不是啊,也对,怎么会是!

    有妇人依依呀呀的古怪声从各处传来,就不用打听,富贵人家的奶奶,这都关了七八天了,必是疯了的。

    又不妨着,一只手忽从身边的牢笼里伸出,就一把抓住了七茜儿脚腕。

    牢房里发出不似人声的大笑:“娘们,小娘们……”

    七茜儿是心里没防备,谢六好是手里都是东西。

    他正要发脾气,就看到自己嫂子脚下一抬便轻松挣脱,脚落下便踩到了正要迅速缩回去那只手上,还用小靴子后面使劲碾了几圈儿。

    嘶……看着疼,碎了吧。

    牢房里一声惨叫,谢六好的刀喀拉出鞘,刀背对着那手腕就是一敲,瞬间那手就对折起来,里面人嗷的一声,仿佛是晕过去了。

    带路的牢头也吓一跳,这可是官眷。

    可他还没反应过来,这边已是处理好了。

    如此他便笑着过来,抬脚将那只手踢回牢里道:“大意了,大意了,奶奶莫怪,这是个明年秋后咔嚓的,我们往日也不太搭理他,早就疯了!”

    七茜儿拽了一下帽兜,没抬头的吩咐:“莫要罗嗦,带路!”

    说完,把阿奶带离牢房一段距离,

    扶着继续往前走。

    牢头看那两个女子腰身笔直,脚下沉稳竟丝毫不惧,就对谢六好举起大拇指小声夸奖:“好家伙,果然是亲卫巷的媳妇儿。”

    谢六好心里得意,也不带出来问:“哦,你知道我们家?”

    牢头接了他的包袱点头:“啊,獬豸老爷家谁不知道,满门的硬骨头!说出去谁人不知,谁人不佩服?这院子里的人能活命,也全靠您家。”

    谢六好客气道:“可不敢这么说,是非曲直,善恶忠奸自有律法,怎么会靠我们家。”

    牢头笑笑没吭气,自往前面带路去了。

    马场牢边缘,一处避风的牢笼里关了胡家三十多位女眷,吃喝拉撒皆在一起,味儿是不好,可亏得密集,几日前还有人送了火盆,每天给一捆不厚的劈柴过来,大家轮流挤在一起取暖好歹没有死人。

    徐老太太穿着一身夹袄,面目青肿的抱着自己的小孙女坐在角落绝望。

    作孽收那五百贯的是她儿子胡远举,却连累了其余两房,她这脸却是老妯娌打的。

    从早那一日知道真相起,她就谁也不恨,什么也不想的等死了。

    那不认命怎么办?已经到了这里了。

    正麻木间,忽有熟悉的人在远处喊她?

    恍惚间,她儿媳妇机灵,就蹦起来拉扯她道:“老太太,老太太,是陈家老太太……”

    说话间,陈老太太已经到了牢前,隔着牢门,恍如隔世般这两位老姐妹算是见面了。

    胡家世交有多少未见,偏这个才认识不足十年的老邻居担着风险来了。

    这可是通天的大案子啊。

    七茜儿走到牢头面前,让他搜查包袱。

    那头徐老太太却激动,隔着栅栏看着老太太诧异:“老,老姐姐哎!老姐姐你怎么来了?咋是你来了?”

    老太太揭开帽兜上下打量她:“这,这可是造了孽了,如何就走到这一步。”

    那般爱干净,爱收拾自己的徐老太太却顾不得这些,她将面前狼狈的白发一扒拉,膝行磕头,哀求着对那边的七茜儿喊:“四奶奶,四奶奶!我那不争气的我最了解,他进来那日已有死意,劳烦您带句话,千万带句话啊……

    劳烦告诉我那孽畜!他已经连累的全家,如今他就是死!也等到朝廷判决下了,是千刀万剐是大卸八块,我们伏法!可他就是不能死在这里,他得伏法!您去说,好不好?好不好……”

    牢中自缢视为不伏法,更罪加一等。

    归家的马车上,老太太一路沉默不语,快到家的时候,老人家忽然对七茜儿说:“茜儿啊,以往是奶错了!往后你跟臭头往后教孩子,我,是不管了,你们远点着,别给我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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