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觉着面前这是亲爹,扔了自己的是那没良心的亲娘。

    “哇……哥哥呀!”

    安儿更委屈了,使劲嚎哭。

    根奴儿总算想起自己是个哥来,便搂住弟弟护着,一边给他擦眼泪,一边哭着:“不哭啊,不哭,哥在呢,弟弟不哭……”

    陈大胜又是好笑,又是心酸感动,妈呀,何苦来哉整这一出,这是宰还是卖孩子呢。

    他是野大的乡下孩子,也没啥教子经验,就挠着脑袋想了半天,这才吩咐身后的春分道:“那啥,你去前面学堂,寻状元要两本谁家教子的书来,再,让针线送两身衣裳,不要新的,半新不旧那种,补丁多些也没啥,全唤就成,还有鞋,哦!我量量。”

    他回身来到老花子身边,撩起袍子蹲下,也不顾那老花子趴着脏臭,就脱下他的一只鞋,用手在那脚上量了一下。

    老花子使劲挣扎,又哪里能挣脱。

    于是也哭。

    陈大胜量好尺寸,站起来对春分道:“比我脚小半指,要结实些的半旧鞋儿,你去看看马棚那厢谁有,就先拿过来。”

    春分要走,陈大胜又吩咐一句:“灶上再寻几个抗饿的硬饼,不易腐坏那种。”

    春分点头,小跑着去了。

    皇爷跟自己老娘躲在树林后,说来也巧,他们这边抬头便能看到对岸那对祖孙婆媳,那两人正

    撅着腚很是贪婪的往孩子那边看。

    心里牵挂太厚,七茜儿是完全没察觉到对山林里有人的。

    那边小哥俩想跑,被陈大胜残忍揪回去。

    不能看了,用刀剜心呢这是。

    老太太伸出拳头想打,舍不得,只能轻轻锤了七茜儿脊背一下骂道:“你就是个黑心黑肺的野人!就没你这样当娘的……”

    桥上,小哥俩唱大戏一般的哭了一会儿,心疼他们的祖祖不在,救命的阿爷也不在,百唤百应的丫头婆子统统不在,那个丢了自己的娘,更不在。

    这就哭的好没意思了。

    陈大胜就站在一边,也不哄,就看着他们嚎,他算是明白媳妇儿心里的为难了。

    这俩小混蛋就是嚎,眼泪是祖奶奶离开才开始掉的,还只是掉了几滴,等无望了,便又嚎,泪却是没有了。

    好家伙,心眼子够多的。

    就不愧是老子的儿。

    陈大胜甚至蹲在桥边,饶有兴趣的看俩混蛋孩子表演。

    春分机灵,没多久便按照陈大胜的吩咐,拿着旧衣旧鞋,还有吃食回来。

    陈大胜接过东西,低头看着两个孩子,恩,都这会子了,眼珠子还咕噜噜的乱转呢。

    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提高声音道:“老子的儿啊,你老子是个不会教孩子的,说不出那些多的道理,那今儿,老子做,你们跟着学。”

    说完,他就单手拿着东西,一只大手拎着两条小胳膊,揪着他们来到老花子身边。

    老花子这会子也不哭了,就缩成一团忘记疼痛的左顾右盼。

    陈大胜来到他面前,老花子翻身又冲了犄角旮旯儿躲了起来。

    陈大胜笑笑,极耐心的温声细语的哄着,老花子脑子是真的不好,闻到吃食香气就立刻舍了畏惧,翻身接饼子就吃。

    陈大胜看他情绪安稳,这才将他破成布条的上衣扒拉下来,待这些布条去了,一身瘦骨嶙峋上几条明显凸起的痕迹便露了出来,那些痕迹残忍的交织,就像打在陈大胜的心里一般难受。

    本想给老花子换衣裳的陈大胜,心也拧起来了。

    媳妇没有想错,这不是管管的事儿,是已经坏了性情了。

    他吸气,咬牙,脸上越来越严肃,看着那些痕迹,不掩愤怒的又看两个满脸不甘愿

    的孩子道:“小子,你们这心够歪的,这老爷爷作了什么事情让你们不如意了,竟要这样打他?”

    俩孩子从未听父亲用这样严厉的语气与他们说过话,不,这不是说话,这就是教训。

    就~太可怕了。

    他们总算老实,一起低下头,也不敢看,这一次是真的哭了,眼泪吧嗒吧嗒的。

    陈大胜也努力制怒,又喊了春分回家拿药。

    等药拿回来,陈大胜便认真给老花子上药,一边上药一边跟老花子赔情道:“老伯对不住啊!我家孩子没有管教好,对您做了这样的事情,是我们的错,您放心,明儿起你就在泉后街过活,一会子我让人带你认认门,往后啊,您饿了就到我家门上吃来,这是我们欠您的。”

    老花子听的懂吃这个字的,便傻笑着看着陈大胜道:“吃,吃……”

    陈大胜点头笑:“哎,饿了就来我家吃,您放心,您活一日,到我家门上,就让这俩小子亲手给您端吃食,好让他们记住……”

    他又瞪着两个孩子严肃说:“人这辈子,生死有命贫富随天!良心却不能坏了!”

    安儿忽抬头,瞪着自己爹大声道:“我要祖祖!我要阿爷!”

    陈大胜哼了一声,抬脸对春分又道:“去把我大哥唤来,让他再拿马鞭过来。”

    “爷?少爷还小……”

    “快去!”

    根奴儿慌张极了,哭喊着:“不去,不去!爹不要,爹爹……错了,再不敢了!”

    人安儿却坚强,也不哭了,就对着陈大胜喊:“我不要你了!我跟阿爷走……京里去,我不要你了!”

    陈大胜笑笑,一手抓住一个孩子来到山脚下,怕街里听见,怕孩子坏了尊严,他就走的远了些……

    俩孩子一路挣扎,不动错的说错了。

    陈大胜冷笑:“不装了,你们娘说的没错,就聪明着呢!啥也知道着犯错儿,今儿没阿爷,也没祖祖救你们,只有你们倒霉的爹!”

    他走到一处平坦的地方,将孩子拽到自己面前认真道:“我知道你们听得懂,深了,爹也不跟你们深着说,你们小,我不能打你们,就只能代你们受过,记住没!

    我才将数了,那老伯身上有八条印,我没教好你们,就加倍受罚,替你们受教

    训,你们伯伯要打我二十下。”

    陈大胜说完,跪在当地,伸手脱去上杉,露出一身扎实的肌肉等着。

    俩孩子这次吓坏了,就小小的依偎成一团儿,嘴唇都吓哆嗦了。

    陈大忠是跑着来的,身后跟着要跑断气的春分。

    人到了陈大胜面前,他还没开口,陈大胜便一摆手道:“哥,话说一千遍都没用,跟咱们从前上杀场一般,见一次血就懂了,他们早晚长大,早晚顶门立户成个爷们儿!咱家人丁单薄,咱们这一代不费劲儿,费劲儿的反倒是他们,怕~就怕一代人死在土里白糟烂了,您是长兄,是族长,这教训您得立起杆儿来。”

    陈大忠无奈,看看俩萝卜头儿就叹息:“这才多大?你想教子有的是你的功夫,再缓缓,让孩子们再长长,该懂的,早晚就懂了,夸张了老四,你先起来!”

    陈大胜指指那边桥头:“哥,你先看看那边,看那老伯身上再回来说。”

    陈大忠双手叉腰,无奈折身回去看了一次,又满面震惊的回来跟陈大胜说:“他们干的?这才多大点儿?”

    “啊!说的是什么!”陈大胜无奈,一抬手从后腰取出一本春分拿回来的,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家训,他翻了几页,总算找到一个合适的,就认真默读,最后对着两个已经傻了的孩子道:

    “我儿!你们今天做了错事,本该挨罚,却因太小,你们的罚爹受了,可有些道理,一会爹念,你们要跟着记住,要一辈子不能忘,记住没?”

    俩孩子满眼惶恐,又是点头,又是摇头。

    陈大忠无奈,看看桥那边,到底从身后取出鞭子,再三确定问:“真打?”

    陈大胜点点头,眼神坚定:“打!做人呢,根不能烂,根烂了,就怎么教都回不来了。”

    陈大忠无奈,终于提起鞭子认真对两个孩子说:“你们今日做错事,欺辱了弱小,欺负这个词你们不懂,却要记住,你们错了!明白了么?”

    安儿终于嚎啕大哭起来,他拦在大伯面前哀求:“不打爹!不打爹……”

    陈大胜眼角总算露了笑意,一伸手他把孩子们揽在怀里说到:“哥,打吧!有用,他明白着呢。”

    如此陈大忠一闭眼,到底是一鞭子挥了出去

    。

    那鞭很响,落在皮肉的上面很疼,老陈家上一代损命换回来的前程,子孙后代怎敢怠慢,想明白弟弟的心思,陈大忠就真的下手打了。

    然而这一下,却实实在在抽在了老太太的心上,老太太没有出去,就捂着自己的嘴,那么不爱哭的人此刻就疼的撕心裂肺。

    七茜儿吸气,就不断在心里检讨,只觉着那一下也抽在自己魂魄上般,她也疼,也万万想不到,陈大胜会这样教孩子。

    自己的安儿,总算活的齐整了,爹该给的,今日总算是给全唤了。

    想到昨日,七茜儿也捂着心口,大口呼气,大滴掉泪,无声无息哭的那叫个畅快。

    那远远的百泉山上,随着一鞭一鞭的抽下,陈大胜端端正正的背书声就响了起来:

    “后代子,听教诲,勤读书,知孝悌……凡做人,在心地,心地好,是良士……譬树果,心是蒂,蒂若坏,果必坠……(节选王文成公卷二十)”

    远远的暗处,江太后伸手拍了皇帝儿子的后背。

    武帝杨藻捏捏鼻子,沉默的跟着自己娘悄悄离开了。

    走了一会子,他家老太太语气有些得意的说:“儿。”

    皇爷愣了下看向老太太道:“母亲?”

    老太太对他笑:“她把你教的很好。”

    武帝点点头:“啊,比这个,还要严厉些呢。”

    老太太有些感慨道:“那老东西,可没有这样的耐心样儿。”

    武帝语气不掩羡慕道:“恩,我哪有这种好爹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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