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后自然点头,特顺畅的就迈出十五天不出的佛堂,跟着老太太去了一边儿斋堂,安静不吭气的人家给上了两套斋饭,这端上来了,能不吃么?
身边又有个狼吞虎咽最会吃的,江太后被迫又吃了点,主要一点都不敢剩着。
俩老太太吃了斋饭,老太太又拉着她去了个烧大炕的屋子歇着,待半躺下,人家也不问老姐姐为什么要出家为尼,便开始吹牛皮。
“嘿!一样是死,人家那可不是白死啊,是喘口气的都给惊动了,那人,数不清的那人……灵前这么大的长明灯铺了一大片啊,数不清啊……到底是皇家,有钱儿!伺候灯都伺候的好呢,我就悄悄盯着几盏看,就想着那么一大片呢,他总有照顾不到的时候!
嘿!真人精扎堆儿了,只要剩半指灯油,也不知道从哪儿
就出来几个小太监,就悄悄给补上了,真的,丁点人家都不待错的,啧啧啧……皇后这家管的好,可真贤惠啊!从前我觉着,咱家七茜儿最能,嘿嘿,回去我得把这事说说,好好臊她一下,死丫头那嘴不饶人的……”
江太后挺想知道这个热闹的,她也不能回去看,旁人也不会跟她说这样的闲话,这一听就听进去了。
她故作不在意道:“那,还还挺好的,也不算白死了……”
老太太般过软垫给她垫在后腰,扶她舒服的躺下之后才开始翻白眼儿。
“老姐姐你这话说的,啥叫挺好,菩萨面前不妄言,我到也觉着多活一日是一日,死了谁苦了谁,如今倒是威风,死人~哪儿知道去?那都是给活人看的。
好家伙,几百人跟那哭嚎,这话您出去不敢跟旁人说,我就觉着吧……哼,那老人家是个可怜人,连我算在内,就没有个真心实意给她掉眼泪的人……”
江太后惊愕:“不会吧,老太后心思端正,不提在燕京,从前在邵商得过她庇护的人不知凡几,如何没人真心哭泣?”
老太太可不惯着她,在她眼里这就是个贴心的老姐姐,她肚子里的话都能说的姐姐。
她拍拍江太后腿说:“嘿,别的我不知道,反正我身边好几个帕子上抹东西的,大冷天的,灵堂就那几眼火,真又冷又潮气,那罪受的,就是心里有哀伤,也给逼回去了,哎……
她郑家人我都看一般般,你还指望外人真心实意的哭?我那干亲家指给我看,就帕子上抹生姜那几个?嘿呦,没良心的黑心贼,啧~连个骨血都是抱旁人的,心不剖在菩萨面前给她老人家法眼看,你知道黑的红的?是吧?”
江太后手指抽动,眼角便红了。
老太太看她哭了,就赶忙给她擦泪道:“呦呦,姐,你看你,这是多大心事儿啊?这世上若心软的人考状元,你必是个头名,人家是可怜,可你没看到人家那陪葬呢……”
老太太放开自己的手臂,用极其夸张的语调道:“我,我他妈的,呸!这话您当没听到!从前听我茜儿说给我穿十三层,我就觉着当下死了都值了,好么,人家老太后,睡在金子玉器堆儿里,有瓷器一屋子,钱儿
一屋子!绫罗绸缎各是各的一屋子,人家睡的那不是坟啊,人家地下睡的是个大镇子啊,哪像咱,随死随挖坑,提着脚丢进去都要感谢老天爷赏了我个窟窿眼儿……”
老太太被她逗的又哭又笑,抓住她的手就拍了两下道:“哪有你这样说的,这又是想起她们了?”
老太太却摇头:“没有,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我就哭了她们十五天了,可算舒服死我了!”
江太后看看屋外,咳嗽了一声,才指着老太太笑骂:“说话不注意。”
老太太不在意:“这不跟你身边么?我家茜儿说的好,多活几年,咱不缺吃不缺喝,就甭,咳……对吧,吃到肚里,穿到身上,那死了也不悔,老姐姐,您说对吧?”
江太后却笑着说:“一人一个样儿呢。”
老太太瞪眼抬杠:“不可能,吃喝这件事上,人跟人总是一样的,也就是您……,成日子庙里呆着,就想的多了。”
江太后翻白眼:“你可在菩萨屋檐下,这么大年纪了,咋就什么话都说呢?”
老太太不承认:“我没说啥啊,我对菩萨很诚实,菩萨最爱我诚实,我就是想吧……我今儿在车上问,这灵都出去,咋没有抬陪葬的,人家就笑我说早放皇陵里了,我这才知道,这人间大富贵那是不同的,可死跟死总是一样的吧?
再富贵,旁人都知道,哦,就她不知道……人都死了呢,啥也不知道了呢。
我家茜儿说的好,那老太太生前为了皇爷是四处操持,等到皇爷登基做了圣明天子,人家也依旧要操心,她还想管事儿。
这人两只眼睛一张嘴,你能看到多少东西装在心里,看太多,可把自己像是灯油一般耗干了,何苦喽,您说是吧……老姐姐?就想啥呢?”
老太太总能把江太后说住了,她从前见识不多,后来也是被人家杨家养着生孩子的。
顺从,顺服是她一辈子要遵循的东西,一生最大的反抗也只是,我打不过你,我走了,不见你了好不好?
听到老太太喊她,江太后这才从沉思里醒来,她就拉着老太太的手说:“妹啊,咱姐俩出去走走呗?”
老太太笑笑,坐起来点头说:“成,那就走走……”
雪后的青雀庵
,四处被无名氏打扫的干干净净。
两个老太太互相扶着,在菩萨面前说着心里话。
“妹啊。”
“哎,姐啊,你这心事大了吧?”
“啊,恩……这几日我就觉着……这辈子,我咋总是输呢,怎么就连生死这件事上,我都输了,我就憋屈难受啊,就想一了百了啊……”
老太太拉住江太后手无声拍拍。
“死了有什么用呢?最没用了老姐姐,什么输了,赢了?没用!钱儿落袋叮当脆响,这是真的,其余狗屁不是,我媳妇儿,还有那些女子的事儿,记得吧?”
“阿弥陀佛,记的记的……”
“就死在路边,眼睛睁着,身子晾着,活人的羞臊跟死人没关系,那骨血的,不是骨血的为了活下去,是哭都不敢哭,争都不敢争,那才叫个难受呢。
不是我说,您在意那点真就没啥了不得的……我从前跟我的丁香去打扫战场,凭哪次不是几千的壮劳力躺着,那老兵过去偶尔看到个没断气的,还得补一刀,人都不当人了……
那都是一个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我那会就想,这也是娘身上的肉,孩子趴门头等着的爹,回不去了……死了就没了,可我得活着,我得过了那个冬啊,咋办?他是谁的什么跟我又有啥关系?倒是他身上的那套厚袄子,血淋淋我得扒下来暖自己……顾着自己吧,谁都是假的。”
江太后看看老太太,又念一声佛,跟她继续往前走了一会方说:“过几日,咱给这些孤魂野鬼办场法事吧。”
老太太连连点头:“该着,该着,我这从前也有孽债,我得做点好事,这辈子就是这样苦了,好歹,我能求个下辈子啊,菩萨在那看着呢,对吧?”
江太后看看身后的大殿,笑着点头:“是啊,求个好下辈子,脱身成个男人,早点读书,早点离开家看看这人世有多大。”
老太太拍手:“那可得加倍努力了,老姐姐,我家茜儿说,这冬日里老幼难熬,旧城那些乞丐不好过了……咱俩老太太,这能吃多少?喝多少?我就想啊,我以前也是魔障了,就跟过去的那些气,事儿啊,我就翻来覆去纠缠不清,后我想啊,人家早忘了!
你半截子入土的老婆子,吃点硬的你都没那牙口!那不孝顺的,也就不孝顺了!你能如何?他想忘记你就有千条道理顶着你,你想求的,你求不到,哭死你能如何……好的恶的……”
老太太拉住江太后的手笑着说:“咱就交给菩萨,随它老人家自在安排咱俩成么,就成不成啊?”
江太后看看山下白茫茫一片,后她虔诚给天地跪下,对这个人世,发了她从此普度众生,救助孤老的菩提心。
只那大梁宫,她到死都没有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