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这两个倒霉蛋,就这般抱怨着,一路去了西边。
百年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花农,因嫌弃燕京花市排外,便在西门口子自由贩卖野兰,这一来二去便在那边促成一个兰花市。
这兰花市也不是每天都有,是要在合适的季节,月末最后一日才有的。如此城中有爱兰者,便会在这时候出去寻摸自己喜欢的兰花。
这兰花市只要开,其实还有一种热闹,有城中有爱兰者,喜欢拿自己培养出来的名品在此炫耀,若有交易之意,他们也会明码标价捎带卖出。
只可惜了,不管是管四儿,还是胡有贵,做成花型的饼子倒是一人随随便便能吃二斤,这花么?嘿,他们就懂个球儿。
满腹哀伤抱怨,这两人就坐着华车穿街而过,将要出六市口子的时候,马车正巧与一路骑着黑马,身穿银甲银盔,面带凶兽面具的骑士擦肩而过。
恰巧正有细雨伴着清风吹拂,那三重车帘便被缓缓吹起,因好奇,胡有贵便与带头那骑士看个对脸。
这常年不爱穿新衣裳的人,偶尔穿点好物便会窘迫,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儿。
胡有贵现下被人一看,立刻心里别扭,他拿起身边案几上的牙雕扇子,缓缓打开遮面,另一只手便慢慢伸出手拉起三重纱帘,竟是看都不好意思看外面了。
对面带队的骑士看到胡有贵,瞬间便被惊艳了,下意识这人便拉住马缰,让马行的慢些,再看到他娇娇俏俏,羞羞答答的拿着一把小扇子挡脸,不好意思,还脸蛋通红的拉起纱帘,这骑士面具后的那双眼便露出笑意,肆无忌惮的更打量起来。
一直看到那华车过去,这骑士便一拽马缰住马,对身后的亲兵道:“到底是燕京,这里的爷们儿跟咱们那地方的爷们都是俩样儿的!”
“将军这话说的,伯益关什
么地方?那边的男人叫爷们,燕京的男人人家都叫公子的,怎么?咱们将军看上了?”
这位就捂捂心口,也没说话,只与众骑士又并马前行,走没几步忽就一拉马缰,这位便姿态潇洒不羁的便对身后一摆手道:“来人。”
亲兵骑马过来问何事,这位便指着那远去的车驾道:“瞧见没,跟上去,一会子找个僻静地方,把最好看的那个。”面具后面的眉毛扬扬,语气就充满笑意说:“小心点儿啊,那是瓷器一般的人儿,啧~!你们说话好听点,能哄就哄,实在不成?啧!管你们想什么办法,就给我带到家里与我爹娘看看,也省的他们夜不能寐,日日唠叨老子找不到人家。”
那几位骑士闻言,皆都吓一跳,带头就犹豫着说:“将军,这样合适么?”
这位一摆马鞭,姿态疏朗仰天一笑道:“什么合适不合适?陛下都说了,咱是有功之臣,这燕京里甭管是什么高门,又是谁家的公子,只要老子看上了,那就是老子的男人!啧,赶紧去啊!凭的罗嗦,一会子找不到人了,你们赔我一个这样好看的啊?”
却原来,这位是一个女子。
胡有贵可不知自己马上就要被人抢亲了,他就靠在软垫上抱怨:“妈的,老子这辈子都没有这样丢人过,给谁看到不好,竟被宇文家那帮子娘们儿看到了,她家娘们儿长胡子的你知道么?”
管四儿抹了一把不存在的汗,又看看身后,就长呼一口气道:“哥,你担心个啥啊,就你我今儿彩雀一样的打扮。”他在脸上抹了一下,摸下些许白粉给他看道:“就问你,谁认得?”
胡有贵笑了起来,他四仰八叉就在座位上一瘫软,深深吸气道:“嘿嘿,也,也对啊。”
燕京西门外兰花市口,蓝子立手里就抱着一个小包儿,万念俱灰的蹲在夹角避雨处往外看。
他家案子报上去好些日子了,案发那日倒是差役都来看过,后来……后来就按照蓝安江的模样,下了缉捕文书,也就没有然后了。
人海茫茫,二十多万贯钱儿,冲钱的面子,凭是谁都能把自己很好的藏起来,蓝子立心里就是再怨恨,就恨不得把那背主的千刀万剐了,抓不到人他也没奈何。
现下,他租的那三进好宅子也退了,这一家人就委委屈屈住在从前表亲家的旮旯院里。
他表亲家也不富裕,从前他也是看不起的。可是他家遭难之后,带着一家子求了一圈儿人,谁能想到被看不起的收容了。
他倒是托镖局子带信回去求救的,可老父已去,出来的时候,家里已经是好几房都给了钱支援,这再要?
又能要到多少?能不能要到都是个问题。
蓝子立对自己的弟弟们并不看好,心里发愁,没有出路,就成日在家喝闷酒,可是随着手里的现钱越来越少,这日子便难熬起来。
这不是前几日,他常跑顺天府衙门打听消息,这一来二去就在衙门口结识了一个帮闲,名叫王登科的。
这王登科认识的人多路子多,亏他点醒,说是这钱指定是追不回来了,他这才不往各处浪费银钱了。
只这一次出来原本自信满满,觉着再不济,钱花到了,这登天路自然也就有了。
那现在怎么办?到底心有不甘啊。
昨儿他请王登科家里吃酒,吃着吃着,王登科便说起一事,说宫里奇人很多,其中有个爱兰姓钱的老太监,就常去西门外的兰花市。
这位老太监在宫里也算是一号人物,是正经二十四衙门,银作局的小头目,若是蓝子立想认识,他倒是可以介绍一下。
这蓝子立信任谁,都不会信任一个帮闲儿,如此他便问价格。
那王登科就说,看在他倒霉的份儿上,出五十贯就他给指指是哪位,若是五百贯么,他就能弄到进门帖子。
蓝子立现下哪有五百贯,实在没办法了,就只能退了女儿订制的首饰,拿了三分之一不到的钱儿,请王登科在兰花市指指人,入京一次,他就好歹看看真神长什么摸样啊。
他现在属穷途末路,便神思混乱,很是有种既然路绝了,老子便豁出去气势。
至于见到真神之后又会如何,他是没想到的。
如此这一大早的,他便与王登科到了兰花市,连阴雨的天儿,人穷,就茶棚子都不敢进的找了个夹角躲着等真神。
等得一个多时辰,随着人越来越多,却总是不见人影,正想走呢,蓝子立便听到那王登科小声道:“蓝兄,那边,
那边……”
蓝子立顺着王登科的小手势看过去,便见一位四五十岁,穿戴打扮具是一般,五官眉眼还颇为刻薄的老者,他从花市出来,小心翼翼抱着一盆盖了薄纱的兰花往外走。
这位走路猫着腰的,长相像猴比像人多谢,真真就半点没有掌权人的气质。
这就是那位钱总管?
蓝子立他爹活着的时候,他也见过不少牌面上的人物,可这位吧?咋就别扭呢?
于是他问王登科:“王兄?这就是那钱总管?”
五十贯就没了?
自己满燕京找金铺碰宫里的管事嬷嬷碰不到,这一转眼便看到个头领太监?
王登科看他不信,便一摊手道:“嗨,老子在燕京这些年,就什么样子的贵门没进过,不是看你倒霉,老子赚你这几个钱儿……”
他正说着,就看拥挤的兰花市人潮忽分开,那城中便慢慢走出一队华车。
这车马一看便不一般,不论是车上的配饰,还是两边的仪仗,不是高门就搞不起这套声势来,并且这贵人走路,从古至今都是不紧不慢自自在在的。
人家便这样徐徐接近,眼看就要过去,忽那车驾便停了下来,如此,这看热闹的便见一位模样神仙般的小贵人,笑眯眯的就打开车帘,对路边一位怀抱兰花的干瘦老者说:“呦,钱大?你果然在这边!”
那叫钱大的想跪,却被那小贵人瞪了一眼后,他自然不敢跪了,只弓着腰凑过去,就小心翼翼道:“小……小爷今儿怎么舍得出来了?黄……家里的老祖宗知道您,您出来了吗?”
那小贵人根本不回答这个问题,却满面天真的用半掩在袖里的骨扇,指着这老者怀里的花儿道:“给爷看看,你买的什么好花儿?”
那老者面上一僵,割肉般不舍,却不敢不给,最后他就忍痛双手举起那花儿道:“嗨,小爷见的好东西多了去了,这破花儿又有什么稀罕,跟家里的也不能比啊,又哪里值当您看半眼的。”
他说完,将花儿罩纱掀起给车里人看看,看完他便回手给了车外一个婢仆道:“这虽不是什么名品,却也是个野趣儿,赶巧花苞儿也出来了,就给小爷摆在书案上增下色儿,回头小爷写字儿累了,抬头看到心情也好不是?”
婢仆接了那花儿,这些人也不与这老者告别,便继续缓慢前行,只没挪动多远,便从那纱帘后面丢出一个骨扇来。
那本来干瘦,上了年纪的老者极灵巧,几步上去就接了骨扇入怀。
这周围人便听那车后有人轻笑道:“你这老鬼精透精透的,爷可不白拿你东西,这扇儿便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今儿回来的迟了,九点写到现在,好剧情被我写的魂飞魄散,你们先看着,我去改错去。